风，依旧在吹

母亲近来打了好几个电话给我，说什么时候空了，带她去扬州，看一看，主要是重温一下已去岁月的时光。母亲电话里，声音充满了回忆，向往与一种要我理解她的想法的小心翼翼。我自然应允。
还没去扬州，眼前便闪现十几年前瘦西湖的婉延，瘦弱，狭长，细水悠悠，小桥一步就可以跨到头。走在瘦西湖边的脚步，是细碎的，轻柔的，绿意也是细嫩，水杉笔直，秀丽，记得，同去看湖的女友（是一个成熟的女人）问我：“你男朋友多高？”我说：“和水杉一般高。”是一句戏言，若干时间后，和男友分手，是因为追求不一样，他的现实主义，如何承受得住我理想主义的梦？瘦西湖，便断了我不现实的理想之梦。
母亲念念不忘扬州，亦是要重温断了四五十年的梦。
母亲说，读书的楼，称为红楼。红楼？林黛玉和贾宝玉梦断的地方？母亲说：“不是，是因为读书的楼，外墙色彩通体红色，学子便称为红楼。”红楼便印在了我的脑子里。
母亲作文写诗很好，只要外出参加比赛的作文诗歌，底稿总是用她的，别人亦有写得好，但没有母亲写得深，写得另人感动，还是母亲的文章，占了上风，为班级学校争彩。这是母亲一代年轻人的梦想，没有个人主义，只有国家，集体，为别人着想，才是最高境界。
母亲，在红楼里，光彩夺目亦开始追求更多的梦想。
二年半后，六十年代初，国家大难，难以养活不计其数的已进入高校的师生，一纸解散文件，令几千学子梦断红楼，母亲是其中之一。轻背行襄，从此别离红楼，红楼的梦想呵，亦在回程的路上，纷纷失落，失去红楼的依靠，又有谁，再可以续起这断了的梦？
离开红楼，母亲有继续读书的机会，又后做初中老师，最终又不知什么原因，当母亲结婚生完哥哥后，再去学校上课时，位置已被别人替代，从此，梦想，真的离她远去，一腔深深的学子梦，深深地遗落在了残酷的现实里。我曾问母亲：“你是公派去的教师，怎么说断说断？”母亲悠悠地说：“年轻，也不知怎么做才好？年代也不允许你上诉。”梦，便从此真的断了，梦象远方的风筝，越飘越远，越飘越怀念，越飘，越令母亲疼痛。
小时候，我是记得母亲的灿烂年华的。因为家里的镜框里，都是母亲的照片，有时一人，有时多人，或在红楼旁，或在大自然中，扬州是背景，母亲和她的同学具有独特的六十年代学生的纯情，穿的是学生裙，便觉得美丽。我小学的时候，图画课学了描水彩画，当黑白画变成水彩画时，惊叹色彩的浓重，与黑白有多么不同的效果，于是回家，把母亲的所有照片，拿出来，图上水彩，拿去给母亲看，母亲笑得眼睛流出来了，说：“你觉得好看吗？”当时觉得好看，可是，后来再看时，便觉得非常难看，因为，母亲的纯情，挂上色彩后，便不见了。斑斓的色彩，把母亲的脸，描得象戏台上的女子，有什么好看呢？
梦，终究遗落在了扬州，母亲的梦，我的梦。如果说我的梦是因为太理想不现实所致，那么，母亲的梦，又是因为太现实的残酷，把梦断送。我们是二代人，母亲追求的是青春的理想，我追求的是理想中的恋爱，可是，我们的结果是一样，因为，我们的梦，都断在了扬州。
母亲的心愿，我一定会帮她实现。这个长假，打算让老公休息一天，把车给我，带着母亲，去帮她重拾四五十年前，曾经的梦想。
我的母亲，一定会是快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