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模

晚饭后下了些雨，燃一支烟，看着博物架上一只残破了的船模，想一些旧事，回忆些故人。

十几年前，我作为随团记者随领导去胶东考察采访。车到荣成，晚餐之后，洗刷了一下，便去宾馆附近的一个夜市上闲逛。市场上，商贩们的吆喝声此起彼伏，虽然不是太响，却时刻灌进耳朵。我只是随便闲逛，并没打算买什么。
夜市的一角，一个白皙的男孩手捧一只船模静静地站在街道旁，好像与那些见惯了的商贩们有些格格不入。我凭做了几年记者的经验判断这是个学生，他年轻的脸上甚至还写着些许羞涩。我停下来，仔细观察这只精美绝伦的船模。说实话，对于一个从小在山区长大的人，船模对他绝对是一种莫大的诱惑。我想不起更准确的词汇来描述这只船模。它总长约有一米，通体是用铝做成的，除了船体是用较大型的铝板，其他大部分零件应该是用剪开了的易拉罐和不锈钢丝做的。船上的每一个地方、每一处细节都做得那么精致、逼真，最小的部件不超过一毫米。它的原型该是一艘军舰，编号为168，三面红旗高高飘扬，前面后面都配备火炮，还有一副火箭发射器、两个雷达，甲板上甚至还停有一架武装直升机。我难以想像它的主人曾对它花费了多少心思，用了多少个白天和黑夜，经历了多少次失败和成功来一点一点地完成它。光每个部件精准的比例就不知得用卡尺测量多少次。
男孩对我的关注显得有些振奋。不知道他已经在这里站了多久，不知道有几个人曾经留意过这只船模。他认真地回答着我的每一个问题。我问，是你做的吗？他用力地点点头。我说，做这只船模很费功夫吧？他嗯了一声。有些不善言辞，只是神情专注。我仔细地看了好久，真的是太喜欢它了。可我知道，我不会买它。一个原因是我判断这么精美的东西一定价值不菲，而我每月只有微薄的收入。另一个原因是不能马上把它带回去，我还要继续在外采访、考察，而且旅途颠簸中无法确保它的完好无损。我随口一问，多少钱？他略微想了一下，试探地说，150元。我说，太贵了。转身要走。他赶紧问，多少您要？我并不打算买，就猛往下压价，50元。他迟疑了一下，失望地摇了摇头。
我顺着市场的街道继续往前走，胡乱浏览着街旁琳琅的商品。心里还想，好东西能够看到就不错了，不一定非得拥有。这时候，那个男孩突然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在我讶异的目光里，把那只船模举到我的面前：给你吧，50元，看你也喜欢它。男孩用力咬了咬嘴唇。我简直有些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了。50元？他怎么会舍得？男孩接过钞票，把船模递到我的手里，转身就跑了。
小心翼翼地把玩了一个晚上，兴奋得几乎难以入眠。第二天一早，从领导轿车的后备箱里找了一处感觉最安全的角落，仔细放好，又找来纸板挡在那里，生怕其他东西把它碰了、磕了、挤着。心里还是不踏实，想如果有一个玻璃罩子，把它罩起来，该有多好。可是，出门在外又哪里顾得上。我又细细地嘱咐了领导的驾驶员要慢点开车，留心我的宝贝。
尽管处处小心，等几天后返回，驾驶员从后备箱里捧出它时，还是散落了好几处部件。我心疼地一个一个找好，把它们全部带回家中，又花了一个晚上的时间用万能胶把它恢复原样。又过了两年，我结婚的时候，就把它摆在了新房博物架最显眼的地方。虽然与博物架上其他的陈设有些风格不符，妻几次要把它拿下来，最后还是被我说服，放回了原处。
时光荏苒，不知不觉间，十几年岁月如流水般过去了。期间，又有意无意地得到一些自己喜欢的东西，那只船模一直在我生了尘的博物架上，我却早已对它熟视无睹了。儿子也渐渐长高了，从一开始仰着头看它，到踩着凳子够着它，再后来，踮起脚来就能摸到它了。终于有一次，我偶尔在卧室里发现了几块船模的配件，才好像又突然记起了它。去看时，却早已经被儿子拆得面目全非、支离破碎了。气得真想揍儿子几巴掌，看见他可怜巴巴的表情又忍住了。想把它们再拼凑起来，却终因遗失太多，只好作罢。
那只船模仍旧放在那里，却已不再完整，几处找回来的部件就那么零落地躺在它堆积了尘埃的旁边。或许它也不再年轻了吧，就像人一样，总会老去，总会遗失些什么。除了这只船模，这么漫长的岁月中，还有哪些东西、哪些人是我们曾经喜欢过又淡忘了、遗失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