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与年

2009年农历正月初五，我回故乡看望母亲。
猪羊鸡狗，春播夏收，农活琐碎，唯一和母亲能够团聚的日子就是逢年过节了。
每次回到母亲身边，母亲就知道成天变着花样给我做最可口的饭菜，我的工作除了看书，就是吃饭，睡觉。
有一次回家，母亲给我做了好几双千层底布鞋高兴地拿来，让我试穿是否合脚，我推到一边还嫌烦，母亲没说是什么，只是默默将鞋子收了起来。
那天，我躺在母亲的热炕上，触摸到母亲的床单布非常粗糙，仔细一看，床单是铺反了。
我说：“妈，大过年的，你怎么把床单铺反了。”
母亲说：“是我故意铺的，这床单的正面已经很脏了，年前我胳膊痛没法洗，你说你腊月要来，我想着你来了给我洗一下，可你又说不来了。你大嫂放假回来后说她给我洗，可那几天又人来客去没腾出时间，想着让你二嫂洗，你二嫂又病了。日子难过，年吗?洗不洗照样能过。”
母亲说话时的情绪异常低落。
我转过身，望了一眼母亲，猛然心酸地发现，我那发如青丝、干净利落的母亲已失去了昔日的风采，不知不觉间已变得白发苍苍、弯腰驼背，苍老不堪。
从小到大，不论我在生活中经历了多大的挫败，我从来不会在母亲面前掉眼泪，而那一刻，我的眼泪汹涌而出，我真的是好伤心，好伤心。
我常以为逢年过节带着孩子看看母亲，是母亲最开心的事。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母亲还有做不了的事等着要我去做……
其实我的到来，除了让年迈的母亲脚不闲，手不停地为我做这做那，并没有给母亲带去丝毫的闲暇。而我就是帮母亲洗一下衣服，床单，这么简单的事都不曾想到过。
甘肃省定西市一个叫宋湾的地方，就是生我养我的故乡，那块贫瘠的土地十年九旱，家乡人的生活非常贫穷，我的母亲生下我三天，就支撑着极度虚弱的身体给生产队切洋芋籽、簸粮食挣工分。恶劣的生活环境，给原本健康的母亲落下了很多难以医治的病根。
改革开放后，虽说家乡的生活条件比以前好了许多，但母亲的身体却越来越差，可我的母亲依然省吃俭用，即使有点可口的食物都要留给她的儿孙。母亲一如既往撑着病体做事，每年依旧给我做好几双布鞋，记得母亲曾对我说过：“孩子，你那么喜欢穿布鞋，自己又不会做，妈要在离开这个世界之前，一定要给你多积攒一些，不然，妈走了，谁给你做鞋穿？”
虽然母亲常年尽自己所能为我们做她能够做到的一切，长年累月里我们更是不思回报地索取着。可每当母亲累倒在病床上，我们除了抱怨母亲不注意身体，还是抱怨……
“子欲养而亲不待。”想到母亲在那个缺衣少食的年代拉扯我的诸多不易……只有上苍知道那一刻我对母亲是充满怎样的感恩。
我内疚地放下手中的书。想着为母亲尽自己所能做点什么？我从来末有过那么强烈的意识想着要为母亲做事，而那一刻一种强烈的意识让我的泪水止不住往下掉。
母亲见我放下书，就问：“孩子，你是不是饿了？想吃啥，妈给你做去。”
我说：“妈，我啥都不想吃，你把你的脏床单，脏被套，脏衣服全都拿来我给你洗洗。”
母亲说：“不忙、不忙，年都过完了，那天洗都一样。”
母亲虽是这么说，但她苍白的脸庞还是流露着一丝惊喜。
我突然觉得，能给母亲洗洗床单、被套、衣服，能看着母亲开心的微笑，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啊——因为有了这种幸福，我才意识到，自己还有回馈母亲的机会。
可这种机会我已错过了很多年。
2009年2月13日于天池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