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舞

他梦见了蛇。最近，蛇反复在他梦中出现。有时在荒岛，一大群一大群。有时在一些他说不出名堂的地方，各色各样跳着妖艳舞蹈的蛇。昨晚，清茗又梦到了蛇。梦中，他看到袅娜的燃香四处漂散着时，一条蛇窜过来盘上香炉，盘得越来越紧，让他看不到蛇头与蛇尾。梦中，是蛇肉的圆球，它闪闪发亮。像极了七彩的水晶球。要不是他看见它的缠绕，他一定会相信它就是一只圆圆的彩色水晶球，闪耀着的美，是浑然的美。
那么，我又是谁？是暗中的恶魔，还是黑暗中的女巫？
那么，我为什么对清茗的内心了如指掌？
也许，我就是清茗内心的那个女巫，我能看见他内心的一切，包括他做过的那些梦，可他对我的知觉，却仅仅停顿在迷茫层面，是去散步，刚出门便看不清四周景物的黑。他沉在对昨夜梦的反刍中，急于想要搞清，这个梦意味着什么。想到这儿，他又闭上眼睛假睡，让眼前的事物消失在一团黑暗中，这样，他就又看见了那样梦。通过清茗梦中的眼睛，我也看到了那个香炉。只是缠在炉体上的那条蛇，早已不知去向。
这是一只古炉，此物是金属质地，经过多次冶炼铸造，有着香炉的功能，被它的主人支配、使用。现在的人们，早就不使用这样的器物了，它只是具有装饰性，当然，如果存世时间够长，也有具有了文物的品相，会有文物贩子为其极高的身价挺而走险。我认得他梦中的这只古炉，它的确价值连城。

这是一只精巧的宣德炉，清茗觉得似曾在那里见过，有似曾相识的眼缘。在厚重如幕的黑色背景中，这只香炉显得怪异，底下辨不清形状的桌几，使香炉看上去空悬在那里。
这只古炉器形圆满、三足、有一对朝天耳，色呈铁锈花色，如项元汴评价宣炉：“宝色，内涵，珠光，外观，澹澹穆穆，而玉毫金粟隐跃于夫里之间。若以冰消之晨夜，光辉晶莹映彻，迥非他物可以比方也”。我也知道宣德炉的决窍在于“撼”，经过反复炼炉将合金铜器中的水银用加热法除掉，撼俗称盘，意即拂拭，比擦拭更轻的一种手法。传说明宣宗询问工匠用什么方法炼铜时工匠回答：炼至六次，会呈现出珠光宝色，与其他铜器迥然有别。宣宗要求炼十二次，这样炼制后的铜中精华才用于铸造宣炉。
怔了半只烟的功夫，他才想来要应证一下这只古炉。从那成堆的书刊中，翻了半天才找出那本古玩指南。我顺着他的手指，看到他将书翻到了172页。这一章讲的正是宣炉。清茗一口气读完这章介绍宣德炉的文字后，更加相信梦中所见，就是一只宣德炉。这一定是那位读书人的书房用器，那么它的主人是谁呢？清茗又开始了联想，神情进入一种恍然状态。

我看到了蛇舞。它们在清茗恍然的眼神中。响尾蛇，金环蛇，眼镜蛇，传说中的美女蛇，一同狂舞着，顺着他的血脉流窜，从他的眼窝、鼻孔、耳朵、口腔、腋下窜。蛇们一触地，纷纷落地生根，眨眼间长成半人高的花树，许多奇异的花蕾，眼睁睁地开放。花朵是怪异的各种几何形状，是种无法形容的不规则，艳丽极了。
清茗在此际，眼中也看到了蛇舞。他脑海中是满天的烟火，是金蛇狂舞的壮观。他记得不止一次看到过烟火，每一个城市，每一个节日，春节，元旦，国庆，中秋，或者是某一个大型会节的开幕仪式上。他还记得二00八年的那场烟火，真是前无古人。只是那场穿透世间的烟火，他是在电视屏幕上看到的。他没有闻到硝烟的气息，他看到的是群蛇狂舞的灿烂，还有灿烂之后满地碎屑残红。他仿佛也看到，繁华过后的无尽荒芜。二00八年，人类有着集体痛的记忆，也会是历史的补白。
訇然的炸雷，惊醒了清茗的沉思。就在他抬头望天时，看到城市上空的密布着的阴云，看样子一样狂风暴雨即要来临。
又一道闪电掠过城市上空，那乌黑的云刚撕开的口子倏然又合上，接着震耳欲聋的响雷滚过。清茗看到了城的颤粟，那是肉眼几乎察不到的震颤，但清茗知道，只要是有心的人。一定能觉受得到。又一道闪电划过，如同一条巨大的金蛇在黑海上的狂舞，炫劲，粗野，没有什么可以阻挡。

当豆大的雨点砸下来时，清茗只有在心中祈求。祈求这金色的蛇舞，不要繁复上演。新世纪伊始，人们经历的创痛已经够多，人为的，自然的，这些灾难什么时候才能绝迹呢？
祈求着时，清茗又看到那只古炉。只是这回不在梦中，它确实就在眼前。这次他看到的不是缠绕着蛇的彩色水晶球，而是从古炉中不断飞腾出一条条金色的蛇，恰如烟花表演的金舞狂舞。这回，他看到的，是一种凶残的美。
雨线如注，城，淹没在雨幕中。
雨，正在下。

2012－06－17伏龙坪?三合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