枷
作者:慊意时间:2025-04-16 20:04:10热度:0
导读:红艳艳的映山红从乱草丛生的山径旁猛地跃入杜春兰眼帘时,她正拎着纸钱鞭炮走得目不斜视而漫不经心。炽热的红有些夺目惊心,她的眼眶忽然就是一阵酸痛。她抬起头,盘龙岭上正是春天,到处都是明媚鲜艳的色彩,生机勃
红艳艳的映山红从乱草丛生的山径旁猛地跃入杜春兰眼帘时,她正拎着纸钱鞭炮走得目不斜视而漫不经心。炽热的红有些夺目惊心,她的眼眶忽然就是一阵酸痛。她抬起头,盘龙岭上正是春天,到处都是明媚鲜艳的色彩,生机勃勃。偶尔起风,那些野花野草兀自舞动得欢畅。她站在这些色彩斑斓的生命中,就像是第一次意识到它们的美,这美刺痛着她却又包容着她,让她的泪水不由得夺眶而出。
她扭头去看山脚下的村落,形状各异、错落有致的房屋里,她一眼就认出了自家那栋漂亮的三层白色楼房,还是那么崭新耀眼,比邻居家的还要高出一头。筹建这所房子的日日夜夜顿时涌上心头,辛苦而满足地忙碌着,新房建成的那天,她站在村口贪婪地打量着它,怎么也看不够似的。请来了全村的人喝酒,自己高兴得一杯接一杯地喝,结果一句祝酒词都没说,菜还没上齐,就已经醉得一动不动了。现在,这所房子也和整个村子一起陷入了沉寂,没有平日里那些热闹的吆喝声和斥骂声,也没有炊烟袅袅升起,只有几声狗吠远远地传来。
逼着自己转过头,她一步一步地翻过了矮矮的山脊,就是那里了。碑上刻着的是他的名字。不在了这么多年,这个名字却一刻也没有从她的生活中抹去。她蹲下来,用力地去拔那些新生的杂草,最后才去抚摸青黑色的石碑。碑是前年换的,那些规规矩矩一笔一划的刻痕在暗金的漆里仍然耀眼。粗糙的手掌慢慢拂过那上面的灰尘。毕远。已经二十年了呢。那么长的岁月,她一年一年的熬过来,曾经以为会撑不下去。却还是过来了。
她打开袋子,拿出一包喜糖拆开,把那些五颜六色的糖果堆在碑前,又斟上两杯酒,将其中的一杯浇了在碑前的草地上,笑着缓缓道:“毕远,今天是你闺女出嫁的大喜日子,我陪你喝一杯,来,咱喝。”一扬头将剩下的一杯喝了。才五十多岁的人,头发大半白了,脸上的皱纹摞起来就像压皱了的万寿菊折纸,笑容还在,泪水却已经顺着那些蜿蜒的沟壑滴落了。
“毕远啊,你走了这么多年,我没来看过你几回,今儿也是你碑换了来看你的头一遭。你别怪我心狠,我恨啊。这么多年了,我到现在也打不开这个心结,”她一边絮絮叨叨,一边点燃了纸钱,金黄的火焰“轰”地燃起,烧过了的纸钱灰烬像灰的白的蝴蝶一样四处飞舞。她拨弄一摞着纸钱,透进空气让它们更迅速彻底地燃烧。那些蝴蝶就乘风停憩在她的头发和衣服上。
“两口子拌嘴常有的事,嘴巴臭脾气坏,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十里八村哪家不吵架,比我厉害的媳妇多了去了,怎么偏偏没看到哪家男人就为了这么点事情去喝农药?我当初也真是不长眼才挑上你这么个小气性的男人。”她摇摇头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点燃了鞭炮。鞭炮噼里啪啦地炸开,群山呼应,此处清脆远处沉闷,声响此起彼伏。
往事那么清晰地浮现在眼前。那时泪水都哭干了,嘶哑着嗓子,就在那间小小的乡镇医院外,医生无奈地摇摇头。天色迷蒙而灰暗,小雨一丝丝飘下来,让人心里没着没落的凄凉惶然,快初夏的天气,却冷得骨头都刺痛了似的。她捶打着熟悉却没有了温度的胸膛,隔了渐渐大起来的雨雾,看到两个小小的身影,刚想过去搂住他们,却被那样生冷的目光一下子挡在了千里之外,瞠目结舌,她除了更用力的捶打面前已经冷却的尸体,祈求老天爷能够发发慈悲,就再也没有退路了。
奇迹没有发生,毕远没有活过来。她那一夜坐在冰冷的堂屋里,真正的心如死灰。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吧,报到了这辈子。办丧事的时候,公公沉着脸说她如果改嫁就把孩子留下来。她不能。扭过脸去看小山和月月,两张小小的脸庞上写满的是冷漠与憎恨,却倔强地紧闭着双唇。她心里一阵刺痛,眼睛一闭,硬了心道:“我杜春兰以后生是毕家的人,死是毕家的鬼。”她知道前面是怎么样的路,却不能不这样选,她得养他们,是她的孩子,也是她和毕远的孩子,不管将来他们是养出来是讨债的还是白眼狼,或者是就是为了往她心口上一刀刀戳得鲜血淋漓。
没有人知道这么多年她是怎么熬过来的,她像农村男人中的壮劳力一样干最苦最累的活,却不能像他们那样回家歇着,家里也需要她一手撑起来。小山和月月也帮手,做所有力所能及的家务或者农活,但是是帮他们自己的未来和希望。这个家庭注定比别的家庭辛苦,因为它的残破。却不是仅仅因为缺少了一个人的不完整。她累,却不是忍受不了身体的病痛和艰辛的生活。小山和月月都很少跟她说话,除了必不可少的交流,她有时候滚到喉头的话语,也生生被他们的目光和话语噎了回去。久而久之,她也渐渐不说了。
有时候,也想,要不算了吧,这样辛苦为了什么呢?没有慰藉也没有希望。可是每次看到他们,心中却还是会升起那么一点点飘缈的幻想,也许终有一天能够原谅她的吧。她好歹是个母亲,他们把少年丧父的过错都算到她的头上,但是她同样失去了丈夫。他们还有未来,她却把自己的未来全都押注在他们的身上,比其他人更艰难地养育着他们。
鞭炮放完了,喧闹过后山间显得更加冷清。将她的思绪一下子拉了回来。婚礼应该已经开始了吧。婚宴开始前也会燃起很多很多的鞭炮。到处也会有很多的鲜花。月月会像电视里的那些新娘子一样穿着白得耀眼的婚纱,和新郎一起一桌桌给宾客敬酒。其实月月长得很像年轻时的她,有一对大大的水杏眼和微翘的下巴,不过肤色比她白。今天一定很漂亮吧。
她扶着石碑,有一点恍惚。“毕远,我嫁给你的时候可是什么都没有,你还说过要去补拍结婚照的。一等等了这么多年,今天我连月月结婚也不能去。”她有气无力地拍打着石碑,就像是拍打着他已经长眠的男人:“毕远啊,还是你会享清福,两手一撒什么事都丢给我,如今他们都大了,成家立业了……”她声音渐渐低下去,眼里却是一片茫然的凄凉。前路就是这样的,明明料到的,却还是一头栽了进来,是不是在跟命运讨价还价?山下那崭新的楼房又映入了他的眼帘,这时站得高了,看得到她住的那间小小的旧屋像块黑色补丁一样寒碜而羞涩地紧紧依偎着那高大的新房。小山前年结婚了,就在她辛辛苦苦建筑起来的新房里。
“他们都大了,我老了……”那时候却仿佛看不到将来似的不以为会老。她还记得嫁给毕远第二天,她拎着衣服去河边,远远地听到有老人问:“刚刚过去那俊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