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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读:四顾佟家寨东南西北方圆数百里坦荡如砥的塬地和沟壑纵横的山洼地,一片苍茫辽阔。暖暖的秋阳洒遍了黄土高原每一处的沟沟岔岔、峁峁梁梁。塬地里的玉米秸秆早已风干成了一群褐黄沧桑的老人,谷子、糜子、荞麦作为一年

四顾佟家寨东南西北方圆数百里坦荡如砥的塬地和沟壑纵横的山洼地,一片苍茫辽阔。暖暖的秋阳洒遍了黄土高原每一处的沟沟岔岔、峁峁梁梁。塬地里的玉米秸秆早已风干成了一群褐黄沧桑的老人,谷子、糜子、荞麦作为一年中最后成熟的庄稼,依依不舍地与哺育栽培它们的黄土地告别,只余下纷飞翩舞的黄叶,寂寞凉薄地陨落。山洼地里除过栽植着一坡坡洋槐树、桃杏树之外,大部分山洼地长满了萋萋的荒草。
土地历来是农民的命根子,是农民赖以生存发展的根基和源泉。佟家寨方圆数百里的塬地和山地,解放前曾是我太爷爷辈不惜一切代价所孜孜以求的宝藏,太爷爷曾经因为拥有上千亩土地而无比荣耀、辉煌。

我的思绪不禁飘往民国十年,即公元1922年,那时,我爷爷的堂伯父佟俊璋,刚满十五岁,还是个身形瘦削单薄的半大小伙子。
在那个国运衰微、局势动荡的年代,老百姓都挣扎在死亡线上,面朝黄土背朝天,老实本分地耕耘在贫瘠的黄土地上。佟俊璋的父母皆是勤劳朴实的农民,全家人依靠从祖先那里继承来的二亩山洼地生活。靠天吃饭的黄土高塬,常常会因为干旱而颗粒无收。佟俊璋一家三口人的生活和普通农民家庭一样艰难,收成不好时,寅吃卯粮,导致无米下锅,用野菜果腹。为了多置几亩田地,佟俊璋裹了小脚的母亲全数包揽了家里的农活。父亲则去五十里之外的马营子,替生活稍显富足的回民马大家族吆驴到深山里驮碳或者去内蒙、陕西等地进货,父亲长途跋涉,经历重重险恶,数月才能回家呆几天,人累得成了皮包骨头的一副空架子,就这样奔波,才能勉强换取一年两三块大洋的营生。佟俊璋从九岁就开始给距家十里外的地主当长工放羊,挣取自己的衣食。
 民国十年,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稀疏的星光掩护下,佟家寨潜入鬼魅似的一绺人,他们从外面锁上了佟俊璋家阴暗潮湿的唯一的一孔窑洞门,在窑洞周围堆满了柴火,一把火点燃了腾天烈焰,引燃了佟家窑洞里用来烧火做饭的一大堆干柴草。大火浓烟封住了门窗,也引燃了佟俊璋父母睡得土炕上的谷草席子,火舌迅速蔓延,发出“噼里啪啦”的爆裂声,火光映红了整个佟家寨的天空,骇人心魄。佟俊璋五十多岁的父母,在火海中痛楚地挣扎,无处可逃,他们发出一声声凄厉惨痛的哭嚎声,划破了佟家寨漆黑寂静的夜晚。佟家寨人口稀少的村民都被哀嚎声惊动了,人人吓得毛骨悚然,他们在自家窑洞的院落里亲眼目睹了血火浸染的夜空,却没有一个人胆敢走向佟俊璋家探个究竟。
得知父母不幸遭难的消息,佟俊璋心急火燎地从地主家匆匆赶回来。只见窑洞内外到处是浓烟废墟,燃烧未烬的柴灰仍冒着混浊呛人的烟气和刺鼻的焦臭味。佟俊璋的父母已经被烧成了两具扭曲变形的骸骨,惨不忍睹。十五岁的佟俊璋捶胸顿足地哭嚎、吼叫,一遍遍地询问聚拢在他周围的乡亲们,乡亲们只是心有余悸地描述着前一夜突发的事故,却无法准确指认出到底是哪路歹人所为。不过,还是有人提供了八九不离十的说法,有几个村民看见那绺歹人头戴西瓜皮样的白色布帽子,估计是马营子的回回,他们还大胆地猜测,佟俊璋的父亲可能得罪了马大家族,也可能掌握了马大家族的什么秘密,而招来了杀身之祸。胆小怕事的乡亲们极力奉劝佟俊璋赶紧逃命,大家认为“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佟俊璋在乡亲们地帮助下,挖了个土坑,没有任何棺木成殓父母骸骨,便直接掩埋进了泥土里。之后,佟俊璋流着泪,怀着深仇大恨,步履踉跄地离开了佟家寨。
佟俊璋这一走,整整八年,音信全无,佟家寨的村民也几乎把佟俊璋全家人从记忆中抹去了,只是谨小慎微地苟且偷生着。尽管马大家族占据了佟家寨附近乡村的集市、货物贸易,佟家寨村民的脑海里因为烙着佟俊璋父母的惨剧,都不敢和马大家族对抗,心甘情愿地接受马大家族无形地集市统治。


民国十八年的初春,草木次第萌发时,二十三岁的佟俊璋风尘仆仆地回到家乡来。他一米八的个头,一身健壮发达的肌肉,整个人魁伟高大,血气方刚。他两脚腕缀着两疙瘩沉甸甸的沙子,走路却虎虎生风,一点也不显累赘。
佟俊璋回到他原来的家——被烟熏火燎得乌黑破败的窑洞里。他在窑洞前的粗壮杨树上挂了两个大沙袋,每天闲余就练拳踢腿。他背回来两杆长枪,时常装上石子练习射击。他随身携带着几袋石子,信手掷出一粒石子,空中正叽叽喳喳飞过的一只麻雀便鲜血淋漓地一头栽到了土地上。
村民们望而生畏,关于佟俊璋的疑团自然很多,大家竞相传播他八年外出的经历。佟俊璋早已查清楚了马营子回回烧死他父母的实情,他外出当过兵,还做过土匪,练就了百步穿杨的高超枪法和精湛的拳脚功夫,武艺超群,力大无比。尤其是他的两条“飞毛腿”,一旦迈开脚步,谁也休想赶得上他。
八年后的佟俊璋,满腔报仇雪恨的烈焰熊熊燃烧,比当年烧他父母的那把火还燃得旺。他回家不到两月,便独闯深潭虎穴,凭借两杆长枪、数发子弹、几把匕首、几袋石子,一夜之间血洗了马营子整个回族山村,埋藏压抑了八年的切齿仇恨使他杀红了眼,他极其残忍狠毒地扫荡了整个马大家族,连妇孺都不曾放过。马营子当然溃逃出了一些人,他们不敢再回村子,逃遁远走,流浪他乡了。这样,马营子沟沟峁峁的大片山区就成了佟俊璋的独立王国,他拥有了大片山岗,成了马营子那片瘠薄荒芜的黄土地的主宰。


民国十八年,陇东地区大旱,太阳疯狂恣肆地炙烤着黄土地,从春末一直烤至深秋。土地晒得裂成了一张张皱纹交错的大嘴,掘地三尺,也看不到丝毫湿气。依赖瘠薄的土地为生的农民们,夏收时麦子急剧减产,秋禾全被晒死,眼巴巴地祈祷着苍天普洒甘霖,好能在秋季播下麦种,等候来年能填饱肚子。可是,老天爷眼珠干涩枯竭,挤不出一滴眼泪来。有些人家全当丢掉种子,胡乱朝干裂的土地缝里抛了些麦种,多数人家唯恐种子浪费了,都节省下来备了饥荒,地里没有播撒丝毫。这年冬天,老天爷终于抖落了几场大雪。第二年春天,撒了麦种的地里,麦种发芽长苗了,不管怎么闹春荒,总算夏季就有收获。而没有播撒种子的,人们已经开始闹饥荒了,野菜、树皮、山果等等,凡是可以充塞肚子的植物、动物,都被人们慌不择食地拿来充了饥,渐渐地,饥饿使人们连一丁点生活的希望都丧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