蛆

列车停下，我就这么睁开眼睛，甚至没法看清站台上的字。我就这样好像是被某种能量牵着一样拉下车，没有任何行李，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上了这趟车。头痛，眼花，饥饿，寒冷，困顿。各种负面因素让我不由自主地暴戾起来。说到底，我是不是个杀人犯呢。
一片雪落在我的鼻子上，列车走了，卷起的风让我一阵哆嗦。我回头望了望空空荡荡的铁路，那里不知道有多少希望被压死。眼前的人群粘稠的让人绝望。往前走着走着就这么眼前一亮，寒风让我睁大了眼睛，是的，我就是一个逃犯，我杀了人。这种景象在脑子里刷刷地铺开，这是我在列车上思考了一路的问题，现在终于明白了。我就是个杀人犯。

我身无分文，像个乞丐一样坐在车站口，巡视来来往往的各种旅行行李。我突然看见一只很眼熟的金属外壳的旅行箱。我靠着柱子想了半天，啊，这不是我把那家伙卸了几块然后塞进去的那只么。我清楚地记着在拉拉链的时候我就那么直视着那颗滴着血的头，我盼望着他会想恐怖片里那样突然睁开眼睛然后把我给杀死。结果他就这么一直沉默地等着我拉上拉链，一言不发。我咧开嘴笑笑，我应该是疯了，从来没有这么明显地意识到自己精神出现问题。
我冲过去拉住那只箱子，双手有点颤抖。旅行箱的主人似乎知道我想干什么似得，没有阻止我，似乎还微微俯下身去作势拉开拉链。等他的手指触到拉链头的时候我又有点怕了，抬起头用求饶一般的眼神看着他，脸被鸭舌帽遮住，一片阴影。我觉得我见过此人，那脸太熟悉了。
李离？啊对了，李离就是我杀掉的那个家伙。他是我朋友，其实在我杀掉他之后我一直在思考我为什么要杀他，我的动机是什么，以备在被警察抓住的时候好脱口而出。结果那天我坐在那只旅行箱上一个下午，也不知道我有什么理由去杀他，似乎是随性而为，双手不受控制吧。
但是李离为什么会在这呢。我看着这张脸，摸不着头脑。他对我笑了笑，继续拖着箱子走进车站，头也不回。不会又活过来了吧？我苦笑。我清楚的记得把他的尸块塞进塞进乡下亲戚家的大灶头里面。我就坐在通风口看着那些血肉在火焰中逐渐地萎缩，冒出浓烟，发出噼噼啪啪的难听的声音。我不断的往里面塞着干稻草和木柴，烧了很长很长时间，整个屋子都弥漫着烧焦的气味和一大团一大团的烟。烧到最后我把滚烫的黑炭似的残骸取出来扔到了门后的小池塘里面。呲的一声冒出一大片水汽。
我认为这是一项杰作。

我看见一个姑娘坐在地上弹着吉他，唱着自己写的歌，不好听也不难听。我蹲在她的面前看着她，她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眼神清冷像片湖。我耷拉着眼皮在她旁边坐下，我到底在干什么呢？我为什么会搭上一列不知道去哪里的列车做到这个从来没来过的地方？我到底是个谁？我到底要去哪？
夕阳来了。姑娘背起吉他走人，我继续坐着想事情。

哥们，手机要不？
哥们，住旅馆不，老便宜了。

我望着这些在我面前晃动着的人，面孔渐渐模糊起来，渐渐地合成了一张李离的脸，他对我说，哥们，再来一刀啊，再来把稻草啊，再烧旺点啊。我歪着头出神，这些人慢慢地散去，天也暗下来了，我不知道去哪。嘭的一声巨响，一辆车子撞着了移动公司的落地大玻璃窗，车头卡在里面一动不动，得，又要见血了。我走过去，一群人在那围观，啧啧称奇。我看着七零八落的玻璃碎片和汽车零件，又看看跑出来的惊魂未定的营业员，突然想起我得打个电话回去告诉家人，我是回不去了，不用找我了。然后我就径直走开寻找电话亭。
电话接通了。熟悉的声音。
喂，你是哪位？

我手一抖，腿一软坐在地上。话筒掉下悬在空中。因为我听见了话筒的另一端是自己的声音，就连接电话的第一句也是一模一样。
警车呼啸着从我身旁擦过，应该是处理那起车祸去了。红色的车顶灯旋转着一闪一闪。刚才的唱歌姑娘背着吉他从我身旁走过，然后是那个拖着拉杆箱的男人，未曾停留，在路灯里洒下斑驳的阴影。
我想跟着他们走，但是他们越走越快，就这么消失在人群里面。我定定地站在原地，也不知道下一步该干什么，我往回走，突然就眼前一暗，什么都不知道了。就像是做了个梦。梦里一片火焰燃烧的声音。

突然一阵拉拉链的声音将我吵醒，我感觉自己像是被塞进了旅行箱一样，随后周围又重回黑暗，一点声音也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