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豆

第一章

那会，我正坐在河边的一块大石头上，下午三点钟的太阳，像一个巨大的怪兽，它口喷火焰，用它滚烫，带火的舌头，把大地上的万物生灵，都舔了一遍，当然，也包括我屁股下面那块石头，它被舔得像一块烧红的铁，使我不停地挪动着屁股，我的两只脚踩在水里，踩在一些花花绿绿的小石头上，浅浅的水面刚好漫过脚腕。水很清澈，在刺眼的阳光下，泛着涟漪，仿佛一圈圈闪闪发亮的银丝线，缠绕着脚踝。我抬起一只手，遮挡在额前，看了看远处，有两个白点，在河下游的水面上晃动，那应该是两个捕鱼的人，他们在水中走得很慢，有一阵子，两个人不动了，就像露出水面的两根防汛护栏。那里的水应该是由浅变深的，因为宽阔的河面在下游收缩了，形成了一个葫芦状的区域。
午后的河岸很静，草木被晒得无精打采，有一只鸟儿从头顶掠过，一头扎进不远处的杨树林里，销声匿迹了。然后，我听到一阵嘈杂声，和一些叫骂声，仿佛从天边传来，我站起身，眺望了一下远处，没错，是从那两个捕鱼人的地方传来的。两个白点挨到了一起，合并成一个白点，而后又迅速分开，没过多久，又黏在了一起，就这样反反复复，伴随着此起彼伏的琐碎而又激烈的争吵声。真是些无聊透顶的人，我这样想着，有些犯困，便躺在了水边的芦苇上，用一些芦苇遮住太阳。
我觉得自己睡了很长时间以后，有人推了我一把，我从梦中惊恐地睁开眼，强烈的太阳光又一次让我感到眩晕。我看到一个陌生女子的面容，我站起来，从草丛中找到拖鞋，穿到脚上，然后，我确定这不是梦，这名女子二十岁左右的样子，瓜子脸，头发湿漉漉地披在胸前脑后，她穿着白色的短袖和米黄色的短裤，光着脚丫子，小腿，两只手臂上全部是黑乎乎的淤泥。她浑身上下都滴着水，短袖的领子撕破了，耷拉下来，露出乳沟，这时，我才注意到那双发红的眼睛，她在哭，呜呜呜，急促地喘着气。紧接着，便一下子跌倒在我面前，两手抱着头，哭声更大了，
“救救我丈夫”她说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抬头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像一个孩子看着父亲。
“你丈夫怎么了？”我吃惊地问道
“他，他快要淹死了”
“在哪？”我追问
女子没回答，她从地上噌得一下爬起来，拉着我的衣襟，踉踉跄跄，朝两个捕鱼人的方向跑去。我们俩跑得飞快，我把拖鞋都跑丢了，只好咬着牙，踩在烫人的沙砾上，像一只笨拙的袋鼠，蹦蹦跳跳地前进。
跑了一会，我眼前清晰地展现出河下游那一片圆形水域，一片宁静的墨绿色，倒映着几朵云，像一个人被挖掉眼球，留下的大大的黑眼眶。
“你丈夫呢？”我焦急地四处瞅着。
“在那”女子用手指了一下河面，”他挣扎了几下，就没人影了，女子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他已经沉下水有快一个小时了。“就在我准备了十足的勇气，往河里跳的时候，女子突然说。她显得异常平静，停止了哭泣，弯腰捡起河边的一双黑色皮鞋，皮鞋擦得锃亮。鞋面上沾了一些细小的沙子，里面垫着一双绣花鞋垫。女子坐在皮鞋上，她招呼我也坐下，然后，她突然对我说了一句
“不要救他了，他是被我推下水的”
我觉得自己不会听错，河边就我们两个人，也没有第三者，但这句话千真万确是从这名女子嘴里说出的。
“不要救他了”她又重复了一遍，眼泪汪汪地看着我，眼球布满血丝。
我万分惊讶地看着这名女子，脊背上一阵阵发凉。
“他早该死，你知道吗，自从我嫁给他，他没有一天不对我拳脚相加，就在刚才，我们捕鱼的时候，我手松了一下，没有抓紧网，他便恶狠狠地扇了我一耳光，他打我的时候，就好像从来不认识我“女子讲到这里，又开始抹眼泪，她满脸的淤泥，泪水，搅和在一起，额前的几缕头发粘在嘴角边。像从泥潭里爬出来似的。“他不会水，他扇了我一巴掌，我就还手了，然后我们就打起来，今天是我第一次还手打他，真的很痛快，我以前在学校游泳队呆过好几年，水性比较好，我抱着他的脖子把他拖到了深水处，他呛得喝了很多水，我看着他在水里垂死挣扎，痛苦，惊秫，无助，丑态百出。这个畜生，死到临头时，才露出了一丝向我求饶的表情”女子讲完这些，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起身走向河边。她的衣服在午后太阳的暴晒下，已经干了，浅色的布料上留下一些泥沙浸泡的痕迹。像印上去的花纹图案。她”哗哗“地用手撩动河水，洗着脸，而后重新扎了一遍头发，然后，她转身看着我，我也看着她，她打理之后，显得很漂亮，但是不知怎么回事，她看我时，我总感到后背一阵阵发凉。
我沉思了几秒钟，想起大概两个小时前，我看到的两个移动的白点，捕鱼人，还有耳朵捕捉到的一些琐碎的嘈杂声，我不知道那个时候，我甚至想都没想到，一个丈夫竟然就在离我不远的地方，被妻子谋杀了。
“走吧，回去吧“我说道，”尸体浮出水面，有人发现，会报警的，“女子看了看我，然后，她迅速捡起手机，搜索了草丛，河岸每一处石头缝，把所有衣物都装进一个塑料袋里。我们俩一前一后，走向河边的马路。我们来到河堤公园，坐在一把木椅上，背靠着椅子，面朝河流坐着，我们闲聊了许多无关紧要的话题。
傍晚七点左右，散步和纳凉的男女老少，陆续来到河堤公园。人们像发现新大陆一样，都围在了河下游那里。紧接着，两辆警车和一辆救护车呼啸而来，几名公安干警潇洒地走下车，开始工作，这样的忙碌没持续多久，一切又恢复了平静。西边的天际晚霞灿烂，我看了一眼身旁的女子，她竟然像一个犯了错，成功逃避家长责备的小孩，一脸茫然中，略带了一丝窃喜。
“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我用胳膊肘轻轻碰了她一下。
“叫我小豆吧”她说。


第二章

这个早晨和以往的任何一个早晨一样普通，唯一的不同便是大雾弥漫，太阳还没有出来，公路上能见度很低，远远地行驶过来一辆大卡车，只能听到轰轰的马达声，半天看不到卡车的影子。所以我跑步跑得格外慢一些，以往熟悉的街道和路牌都消失在了晨雾里，我只好低着头，看着青色的柏油路面，那路面被我的双脚一点点丈量过去，似乎没有了尽头。但是我心里知道目的地，我每天早晨都是跑到河堤公园，然后再晢身跑回去的。
这会，我已经到了河堤公园，并且我看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