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战

1
夜深人静，冷月高悬。
一抹清辉透过雕花窗棂照进得意楼二层的一间厢房。
房间里没有点灯，月光照射处，一张紫檀方桌立于室内，桌面上有坛刚开封的好酒。旁边摇椅上的布衣男人正用浸湿的毛巾冷敷着眼角的淤青，投射在地毯上的影子，随摇椅的晃动，有节奏地前后摆着。
这一拳本不该中的。
刚才在擂台上，他在第十三招便有机会打折对手的肋骨；第三十一招时，如果去踢对方的膝盖，也可将他踢下擂台；若是想痛下杀手，第四十九招的时候，他就可以拍碎对方的头颅，取他性命。可是他都没有出手，和对手周旋了九十多个回合，他故意卖了个破绽，让对手打中了眼角，顺势滚下擂台。
伤口不大，流了点血，湿毛巾敷在上面隐隐作痛。
躺在摇椅上，他不禁笑了，这小子打得还真狠。
房门被轻轻推开，一个老仆手提包袱走进来。
喧嚣声在开门的一瞬钻进房间，擂台仍在继续。
“第几个了？”他问老仆。
“第七个。”
老仆将包袱放在桌子上，再没说话，退了出去。
这些银两够他半年的花消，他瞥了一眼包袱，继续闭目养神。
若再取胜，那少年今晚已经连赢八场。年轻人总是有股冲劲，可谁有能够百战百胜呢？
比武如此，人生亦是如此。
房间再次被推开，一股劲风扑面而来。
“为什么让我？”
是那少年的声音。他没有回答，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睁。
“为什么让我？”少年很激动，声音嘶哑。
但他依旧没有回答。
少年若有所思，呆立片刻，将手中的包袱放在他的脚下，失落地走向门外。
“等等。”他缓缓坐了起来。
那少年转过身望着他。
只见他抓起酒坛，仿佛找到了年轻时的豪气，狂饮了一大口。之后，他把酒坛递给少年。
“银子你拿走，把酒喝了。”

2
繁华三月，锦绣长安。
他站在天下第一镖局长安镖局的门前，胸有成竹地敲响了朱红大门上的狮首铜门环。作为几十年中唯一闯过十八铜人阵的少林俗家弟子，他有这个自信在天字第一号镖局成就侠梦，保一方平安。
脚门开了，向门童报明身份，说明来意。门童立即跑去内院通禀。
不多时，朱门敞开，长安镖局邢总镖头率领众镖师亲自出门迎接。他连忙迎上前去，恭身便拜。膝盖弯到一半，却被一股绵力托住。邢总镖头面容和蔼，微笑着对他说：“壮士不必多礼。”
如此厚待，怎能枉受？于是暗运内力，硬是拜了下去。这般功力让众镖师大吃一惊，连邢总镖头都不禁面露惊讶之色。
一番寒暄，酒宴接风。众人推杯换盏，切磋武艺心得，好不畅快。却只字未提留用之意。三旬五味过后，邢总镖头唤来下人，端上一盘足银，恭敬地送到他的面前。
他停住酒杯，抬头问：“总镖头这是何意？”
邢总镖头面露愧色，强做笑颜。
“壮士有所不知。如今繁荣盛世，天下太平。千里江山，难觅草寇。货物往来，大多一路平安。商家富贾早已不用镖局保镖。几年来，大小镖局，关门的关门，散场的散场。就连我这长安镖局，也先后关了十几家各处分局。这长安镖局现在也只能靠着替官府押运皇差，勉强度日。山穷水尽，实在难以卧虎藏龙。”邢总镖头亲手将那盘银两端到他面前，“小英雄，这些散碎银两，请你收下，聊表老夫一番愧意。”
事已至此，自然不便多言。他接过银两，放回桌上，背起自己的包裹，向邢总镖头行了大礼，转身往门外就走。
“壮士慢走！”邢总镖头跟上一步道，“兵役司现在正在征兵，英雄不妨去试试。这一点银两你还是收下，或许会有用处。”
“谢总镖头指点，晚辈就此别过。”
再拜。他转过身，头也没回，大踏步跨出门外。

3
走出得意楼的时候，天色已渐亮。夜风吹在眼角的伤口上，微微有些痒。他拎着酒葫芦，回首往事，不禁有些醉意。
转过街角，他在一间院墙外停住。推开院门，轻掩房门，一切做得小心翼翼，生怕一丁点儿的声响，惊扰了梦中之人。
转入内室，一灯如豆，灯下少妇，正仔细地纳着鞋底，看那细密纤巧的针脚，便知用心多少。不小心，扎到了手，发出一声呻吟。猛然发现身边有人，她慌忙将手藏到身后，柔声说：“你回来了，”抬起头，看到他的眼角，一声惊呼，饱含着二分温情，三分关切，更有五分心疼，“啊！又伤了。”用手去擦，却被他握住，将指肚放到唇边。
“怎么不让灯亮点？多暗啊。”他问。
“够亮了，点多了也是浪费。”
他将包袱放在床上，“这是这个月的赏银，明天去买些灯油，家中日用，也该置办了吧。”
“我买了，闲时做了点针线，今天也换了些银两，”她将手抽出，拿起床上新做的鞋，“你的鞋也破了，今天有空，纳了双新的。比上次做的结实，你先试试。饿了吧，我去给你煮碗面。”
他将鞋穿在脚上，正合适。她满意地一笑，转身出门，那一瞬，他看见她脸上的伤疤。
当年从长安镖局出来，他便径直去了兵役司，递上投军状，被领到内衙。
司曹坐于大堂，问了身份。
“既然你是少林弟子，那就打一套拳给大人观赏观赏。”
一路伏虎拳下来，技惊四座。司曹鼓掌道：“好拳法，好拳法。既来投军，可懂得规矩？”
规矩？回答不懂。
“不懂规矩你来投什么军，看你拳法不错，大人就给你上一课。如今天下太平，边疆平定，这投军就等于卖了铁饭碗，一辈子不愁吃喝。既来买饭碗，总要有买有卖吧。”
岂有此理！为国报效，竟也要行贿。这是何等道理？他不服，就要声辩。司曹一挥手，上来十几个军士，一顿乱棍，将他打晕，扔出衙门。
一阵琴声将他唤醒，他睁开眼睛便看到了她，万花楼最受欢迎的女子。多少富家子弟一掷千金，只为求她一笑。而现在，她正对着他笑。
一笑倾心。

4
谁都知道得意楼是太平天下的第一消金窟。
数个月中，这座消金窟中最吸引人的地方莫过于得意擂台，擂台上的勇士，已连胜九十场，若他能百场不败，便会有千两赏金的奖励。
几天后，他同那连胜百场的消息一同来到万花楼，将白银千两扔在老鸨面前。他要为她赎身。老鸨先是惊讶，而后却叼着水烟说：“一千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