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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读:正是小麦扬花时节,乾州城北陕甘大道马家坡路段人来车往,十分繁忙。一队骆驼驮着砖茶慢悠悠地向西走去,一行马车拉着沉重的小麦向东而来;间或有一二辆美国制造的大卡车装载着煤油、香皂等日用品哼哼唧唧地向坡顶爬

正是小麦扬花时节,乾州城北陕甘大道马家坡路段人来车往,十分繁忙。一队骆驼驮着砖茶慢悠悠地向西走去,一行马车拉着沉重的小麦向东而来;间或有一二辆美国制造的大卡车装载着煤油、香皂等日用品哼哼唧唧地向坡顶爬去;路边稀稀疏疏的大柳树上不时掠过小燕子忙碌的身影,成双成对的,看起来煞是喜人;树下草地上,自然少不了灵巧的野兔,蹦来跳去的,享受着和煦的初夏阳光;遭了年馑逃难的人们,三三两两走下坡来,他们蓬头垢面,有气无力,有些人甚至说是挪动则更为确切。
一阵风似的,高大健壮、神清气爽的李黑子骑着那匹黄骠马轻而易举超过驼队,在一匹枣红马拉着的轿车前翻身下马,掀起车帘子:
“好美的小娘子啊!跟我李黑子到铁佛司享福去吧,嘿嘿!”
“笑你个狗头,三水唐家的姑娘你也敢惹。”花白头发的老车夫说着,一鞭抽来。李黑子踮脚躲过,飞身上马,哈哈笑着,留下一句:“告诉唐掌柜,给我留着。”便一溜烟飞驰而去。

铁佛司北崖下一溜二十八孔大窑洞,王结子、李黑子的一百多人就驻扎在这里。此刻,六十多岁的王结子左手端着一把小巧的紫砂竹节手壶坐在窑前杏树下的石桌旁,右手轻轻地拍在缅甸藤编摇椅扶手上,随着右脚的摆动,哼着秦腔二六。对面马扎上是位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神态潇洒、面相英俊。此刻,他眼巴巴地瞪着王结子的壶嘴,看着水汽缓缓蒸腾,终于忍不住了:
“王大哥,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你快拿主意吧。”
“闫克老弟,别急别急,二十年来吃大户,绑票挣银子我没少干。可是去打长寿县衙,我还是要三思三思啊!”王结子欠起身抿了一口茶,宽大肥厚的鼻子冲着闫克白净的脸庞。旋即又躺到摇椅上,把手壶的嘴子咂得滋滋响。
“报告!”三十多岁、正逢盛年的李黑子底气十足,他一个立正,霎时震落了杏树上两颗绿杏,颇有点正规军的味道,“王大哥,兄弟已经打听清楚,甘肃人齐云,就是那个长寿县长,拖家带口要回县上,今早从乾州动身,现在已经回到长寿县衙。”
“带了多少人马?”
“两个太太,三个孩子,其中一个孩儿还没断奶。另有马队护送,共二十四人。兄弟已经侦查清楚,大小枪支二十五把,机枪一挺,手榴弹两箱,还有几大箱子银元。”
“王大哥,今夜动手,端了长寿县衙,战利品全归你。我们西南工委三十五人全体动员,积极配合,你说怎样?”闫克摩拳擦掌。李黑子疑惑地问道:
“你们工委图啥呢?”
“图啥?图的是推翻刮民党在长寿县的反动统治。”
“一言为定,战利品归我,俘虏归你,”王结子猛地站起身,丝毫没有了往日举人老爷斯文的样子,“黑子,杀猪宰羊,让弟兄们咥八大碗,今黑了打他一家伙。”

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长寿县今年又是一个年馑,全县五万人,就有两万人揭不开锅。齐云县长这次到省城西安动用各种关系,甚至变卖了甘肃老家的田产,共争取到一万三千块银元,为避免夜长梦多,县政府钱粮科已经提前号下了东市场各大粮号,通知了各个乡镇。等到银元一到,立即分发粮食。城关镇也做了功课,将救济粮食提前造册分配到户。于是整个下午,东市场热闹非常。东塬的五个乡镇因为要翻沟,灾民们由乡镇长带队,赶着清一色的关中瘦驴来驮救济粮;西塬三个乡镇都赶着硬轱辘牛车,车前坐的那些穿着黑色大褂的无疑都是保甲长们;城关镇和街道附近的两个乡镇各户户主拿口袋的、提斗的、拿簸箕、筛子的不一而足。各乡镇还组织了人数不等的护送队伍,扛着猎枪、梭镖,甚至榔头、铁锨、木叉等农具。
县政府几个科长、科员来回穿梭,指挥群众排好几列队伍。这么大的数字,这么多的粮食,在这兵荒马乱时候,齐云县长的心啊,早都提到了嗓子眼。他对各个乡镇的乡镇长们千叮咛、万嘱咐,又派县参议会的议员们分驻各乡镇,监督他们公平分配粮食,看着领粮的牛车拉着监督的议员和护送队伍出了东市场,大家说说笑笑、喜笑颜开的样子,齐云这走走、那看看,把各大粮号逐一巡视了几个来回。赶太阳下山,粮食全部发放完毕。他这才舒了一口长气,抹了一把满头汗水,拄着他形影不离的文明棍回了县衙,吃完饭,早早地睡了。三
当夜,月黑风高。可怜长寿县衙刚从北山搬出不久,暂时在米家胡同东边的南庙办公。大雄宝殿权充县衙大堂,东西配殿分隔成教育、民政、钱粮、军事各科。齐云县长和她的两房太太、卫队分住在庙后原来的僧房里。
刚过亥时,王结子提前潜入城内的便衣队伍已经将县衙团团围住,主力则由李黑子带队,很快打散了城南保二团,城北警察队闻讯呼啦啦作鸟兽散。于是王结子、李黑子合兵一处同打县衙。眼看着二十四名人高马大的警卫纷纷倒下,齐云吩咐家人藏匿在佛像之后,自己则抱了一箱手榴弹爬上大殿屋顶,一颗颗手榴弹怪叫着在王结子队伍的头上炸响。王结子赶紧命令李黑子:敢死队上,用炸药包炸平大殿。敢死队闻声跃起。不一会儿,一声巨响,火光映红了长寿县城,县衙的枪声渐渐平息。吃了大亏的王李二人带兵冲进县衙。于是幸存的两个太太,三个孩子,两个厨子,一个丫鬟,四个职员,一个传达,三个马夫,还有六个受了轻伤的卫兵,共计二十二人悉数押到王结子面前。
王结子右手一扬,早有马弁递上了紫砂竹节手壶,他轻轻地咂了一口,左手下意识的掸了掸团花大褂的前襟,屁股轻轻地往后一压,另一名马弁马上递上一把明式黄花梨圈椅。王结子长舒口气,吩咐李黑子带人去找银元。自己则面露微笑,慈眉善目似的打量着每个俘虏。现场鸦雀无声,王结子将手壶递给马弁,从左耳上面取出夹着的一把小小的和田羊脂玉梳子,一边梳理着不多的几根弯弯胡须,一边淡淡地说道:
“赏六个卫兵每人水脆油(长寿名菜)一碟,长寿特曲一瓶。”
闻听此话,早有马弁端上酒菜,六个卫兵不知所措,呆呆地站着,王结子微笑着,好像隔壁和蔼慈祥的大叔,他和颜悦色地安慰六个卫兵:
“兄弟们别怕,你们这样殊死抵抗,我王结子是十分佩服的。现在奉上好酒好菜,兄弟们放开吃喝,即使有天大的事情,咱们吃饱再说。”
看着吃得差不多了,王结子挺直上身,幽幽地说:
“兄弟们吃好喝好了吗?”
“吃好了,也喝好了。谢谢王善人啊。”六个卫兵异口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