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言花

柳轻妩看着周天浩越过拥挤的人潮，带着那样熟悉的笑容向她走来，柳轻妩脑袋里顿时一片空白。
已经五年了吧。从大学毕业时的最后一次见面，已经整整五年了。五年哦，从以前别人叫她小柳，到现在更多的人叫她柳姐。从以前的素颜朝天，到现在的精致妆颜。从以前举止的随意，到现在笑容上扬的精确幅度。时间就是这样悄无声息又无比深刻地在柳轻妩的生命里滑过了五年。可怎么五年的岁月，就没有让周天浩的笑容有丝毫的改变呢？
她就是沉溺在周天浩这样的笑容里的吧。柳轻妩心想，她曾经就是沉溺在周天浩这样的笑容里的。
那年的夏天，天很闷。蛐蛐也烦躁得叫个不停。路旁的榕树没精打采地立着，随意耷拉着自己的根须。在通往宿舍区的路上，柳轻妩和周天浩各自抱着书，一前一后的走着。突然，就打了雷，大雨瓢泼而至。周天浩突然冲了上来，抓住柳轻妩的手臂，往花园里的亭子里跑去。花园里，白天本来就没有人走动，如今又下了那么大的雨，连蛐蛐都安静了。
亭子里，只剩下了周天浩和柳轻妩。周天浩放开了抓住柳轻妩的手，却不晓得将自己的手放在哪才合适了。他喘气有一点急，默默抬头看着柳轻妩的侧脸。柳轻妩愣在了那，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傻看着雨水从亭子的檐上往下滴，好像一串珍珠项链，掉落在叶子上，然后项链断了，好多好多的珍珠顺着叶脉滚进了泥土里。
时间走得好慢好慢，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周天浩开了口，声音不大，夹杂着紧张：“柳轻妩，做我的女朋友吧。”此时，老天却开玩笑般地响起了一声巨雷，掩盖住了周天浩的声音。柳轻妩回头看周天浩，却只见周天浩窘迫的笑容。笑容还是那样的让人温暖，让人踏实。柳轻妩浅笑着，牵住了周天浩的手。
好久以后，周天浩还笑话柳轻妩没有一般女孩的矜持，连话都没听清楚，就迫不及待地牵手。
好多年以后，柳轻妩偶尔想起这一幕，还是觉得异常的好笑。
现在，周天浩朝她走来了。带着那样温暖的笑朝他走来了。柳轻妩想，那个笑容是那样的温暖哦。
那个时候，周天浩就是这样笑着给她打水。就是这样笑着陪她上自习。就是这样笑着挑出碗里的肉放在她的碗里。就是这样笑着，在大冬天的夜里，傻傻地站在女生宿舍的楼下等了一夜，等她的一句原谅你。就是这样笑着，窘迫地抱着玫瑰花，守在她的教室外。就是这样笑着，牵着她的手，在校园里逛了一圈又一圈。就是这样笑着，拥着她，唤到，阿妩，我爱你。
柳轻妩记得的。那些温暖和笑容，柳轻妩是记得的。
柳轻妩甚至记得，周天浩拥着她坐在草地上，两个人兴奋地讨论着，以后他们的孩子要有妈妈的眼睛和爸爸的嘴。要念一所没有多少作业的学校。
孩子。如果，他们当时有一个孩子，那么是不是就不会分开。柳轻妩心想，如果那个孩子活着，她和周天浩是不是就不会分开。
柳轻妩和周天浩是有过一个孩子的。那是一个没有成型的，很幼小的胚胎。
女医生冰冷的脸。淡黄色的药片。汨汨流淌的血水。
半夜梦见夭折的孩子的脸，柳轻妩蜷缩在周天浩的怀里，两个人泪流满面。
柳轻妩的心揪在了一起，隐隐地疼着。她想，她真是疯了。
近了。现在，周天浩带着笑容，向她走得更近了。
快毕业的时候，柳轻妩和周天浩的感情已经不如从前了。爱情并不是因为经历过曲折就会长久。爱情并不是因为轰轰烈烈过就逃得脱琐碎与烦闷。一间房，两个人，却已经无话好说。大学毕业，周天浩被另一个城的公司所录用，柳轻妩留在这座城，寻到了安稳的工作。他们不过是没有背景的大学毕业生，三千六百公里的距离，堪比银河的宽度。然而他们不是牛郎与织女。
分手吧。柳轻妩说得平淡。
好。分手。周天浩应得自然。
那一晚，柳轻妩坐在显得空荡的出租房里，心里异常淡然。打开电脑，博客上有陌生人的留言。是张小娴写过的一段话。
“最悲哀的一种分手，不是双方轰轰烈烈的吵一场，不是大打出手，不是一方移情别恋，也不是大家不能结合，最悲哀的一种分手是无声无息的分手。
曾经轰轰烈烈，曾经以为他是你人生最后的一个男人。
曾经以为他是陪你走人生漫漫长路的人。
曾经沾沾自喜，以为在茫茫人海里终于找到了他。
曾经幻想和他结合，幻想和他生儿育女，连儿女读哪一间幼稚园都已经想好。
曾经为他剧瘦三十磅。
曾经为他放弃其他机会。
曾经想跟他同归与尽。
曾经害怕他会被其他女人抢走。
曾经在他身上留下齿痕。
曾经恨他入骨。
可是，许多年过去了。已经忘了上一次亲热是什么时候，只记得昨天又吵架。
已经忘记了他给你的痛苦和快乐。
已经无力可挽。
原来，你和他，各有人生的一条路要走，大家走的路并不一样，曾经结伴走了一段路，今天到此为止。”
窗外突然有烟火绽放，一层又一层在漆黑的天空盛开，勾勒出无法言喻的灿烂。
更近了，现在，周天浩已经走到柳轻妩的面前了。柳轻妩收回了思绪，她下意识地拢了拢鬓角的碎发。脸上绽放出公式化的笑容，打算礼貌地问好。
无论曾经如何痴迷，无论曾经如何纠缠，无论曾经是痛苦还是喜悦。如今相见，不是朋友，亦是故人。
柳轻妩的口微张，那句你好还没有问出口，周天浩已经擦身而过。人群如潮水，将他们冲开了距离。柳轻妩顺着周天浩匆匆的背影望去，有另一个笑靥如花的女子等在那里。
原以为，越过大千世界三千微尘，越过红尘喧闹人潮如海，越过百转千回菩提莲花，灯火阑珊处，她在等他。
不曾想，却是，越过大千世界三千微尘，越过红尘喧闹人潮如海，越过百转千回菩提莲花，灯火阑珊处，她只能望他。
俗世有暖，他是她的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