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转莲心

1.
三月江南，黑夜在春风中渐渐苏醒。莲花湖畔，水凉风轻，天地静默。他坐在莲湖边，素色锦衣，像一笔加深的墨色铺在夜风中，是夜色里最尊贵的颜色。周围极静，静到让人产生错觉，好似能听到湖中每一朵莲花的呼吸。莲蕊静静缓缓地撑开，他侧身倚坐，目光落在浓浓的夜色里，似散似聚，好似正放眼苍穹，将天地尽收眼底，又似体察入微，不错过任何一片花瓣的绽放。
然而近处细看，他的目光实是空的，因为此刻他所有的精力，不在莲湖，而是凝聚着，全力控制自己。虽然暗淡的烛火照不明他额前细细密密的汗，但仍可以明显感受到他的体内正在烧灼着，他虽极力克制，却还是压制不住一触即发的躁动。因为用尽了每一分每一寸力气，他的手正在颤抖，如他额前的汗，一点一点聚集，不知下一刻会不会因为失控，彻底爆发。
莲心轻轻落在湖中央的一朵莲上，清楚地看到了他每一分、每一秒的煎熬。
“莲心，就是他。”湖灵卷起一阵清风，拂过莲心耳畔，夹着夜的凉意和湖水的湿气，扑在耳旁，“得到他的心，你就得以结束三界游离，万世浮游不宁的心终可落定了。”
仙灵皆言，莲心飘零三界无定无所的灵，要找到一缕至纯至透的魂，灵魂相融，方可落定。否则莲心非人非仙非魔，三界皆拒，永世孤立，不得安宁。
原来我要找的人，就是他。
莲心足尖轻点，轻烟一般飞起，没入三月江南的夜色中。
2．
“鸣剑，这位姑娘说，她就是莲心姑娘。”
其实大总管还未落音，鸣剑就已经知道，眼前的姑娘就是三星真人所说的能救庄主的人了，因为只在她跟前站着，就觉得从心底透出沁人的凉意。她明明真实地站在身边，却又好像并不存在，正因为如此，给人清冽之感，如同酷夏里遇见了清泉，情不自禁想要全身心沉浸在冰透的水里。
“随我来。”鸣剑微微侧身，抬手示意东侧的小径。
大总管很讶异，一向防备甚严的鸣剑，这次居然什么也没问，就把一个来路不明的姑娘引向庄主的东苑密林，若是几年前庄主功夫未废也就罢了，可现在他武功尽失，万一有什么闪失，真是不堪设想。庄主再也经受不住任何意外了。
大总管正欲制止，鸣剑已经领着姑娘拐了个弯，消失在竹林里。大总管的眉心拧了拧，那姑娘能跟上鸣剑的快步，可见不是一般人，他吹了声哨，往东苑加派了暗卫。
他和夜里有些不一样，莲心扬起眉梢，毫无避讳地迎着他的目光，但具体哪儿不一样，莲心也说不上来。
凌风坐在黑橡木的宽大案几前，抬起头看了一眼身前的姑娘。从鸣剑那一脸郑重又充满希望的表情，他已经猜到了来者何人。
“你就是莲心？”凌风微微正坐，很简单地问了句。
莲心点点头，定定地看着他，心里思忖，究竟要怎样，才能取到他的心？
三天前，莲心趁夜潜入他的房内，取走了他的精魂。原以为有了他的精魂，便可以和自己灵魂相合，结束三界游离，没想到非但不合，倒让他的魂吸走了一些灵气，莲心休养了三日才恢复过来。现在看他正坐案前，神气正足的样子，全然不是那夜月光下蜷缩的痛苦身影，想来一定是自己的灵气在他身上起了作用。
看着莲心盯着自己出神，凌风凝眸，定眼打量眼前的人。轻质纱衣，淡粉色中透着白，轻飘飘的，就像她的人，轻，淡。细眉，淡淡的两撇，娇俏的鼻尖，小小的却饱满的唇，润润的透着鲜活的颜色。身形不大，罩在飘逸的纱衣里，更显娇小。
仅仅认真看了一眼，凌风就记住了她，而且竟然不自觉想要靠近，就像一个口渴的人想要靠近水源一样。凌风想，那么，应该就是她了。
“庄主，留着莲心姑娘在庄上吧。”鸣剑恳切地说。
凌风点点头，挥手让他们退下。他累了。
莲心就此在凌涑庄上住了下来，就住在凌风的东苑密林，和凌风同屋。凌风并无贴身侍女，让这样一个素不相识的姑娘近身照顾，总觉得委屈了她。安排她住在不远处的厢房，但被莲心拒绝了。她想着，离他近些，或许能早些知道怎样才能取了他的心。见莲心坚持，凌风也就作罢，只问她，“你想要什么？但凡我能给的，一定奉上。”莲心动了动唇，心想，我要你的心，你能给么？怕把他吓着，终未出口，只摇摇头，呈上一碗药。
“你在药里放了什么？还是以前那些药，为什么经你一煮，喝下去竟透心的凉？”
“不过是从莲湖采了些莲子罢了。”莲心低下头，淡淡地说，掩去了眼里的一抹不耐和焦急。他哪里知道，要不是有自己的灵气，他恐怕早被心火烧过千百回了，每烧一次，他的生气就减弱一点，一次一次，一分一毫地要了他的命。莲心不知道他究竟是怎样中了这极致残忍的心火，又忍受了多少年的痛苦，才从一个叱咤武林的凌涑庄庄主变成了今天这样一个武功尽散，每日靠药吊命的废人。时光荏苒，莲心来到庄里已经近两年，每日都在消耗她的灵气压制他体内的心火，渐渐有些吃不消了，这两日的体力明显虚弱了很多。这样一天一天消磨下去，却仍旧不知如何才能取得他的心。时间不多了，莲心想起下一个魔界的轮回，不禁全身颤栗，竟不自觉伸出手，隔着细致光滑的锦缎，抚在了凌风的心口上。
举止唐突，凌风愣了一下，拧起剑眉，若有所思地看着出神的莲心。他知道大总管对她的忌惮。这个神秘的女子，不知从何处来，又为了什么，愿意留在他身边，而且一留就是两年。这两年里，她没有什么要求，总是默默地煎药，煎好了药，并不服侍他用药，仅往他身旁一搁，也不多言。但有时他心火窜起，烧得他绝望得以为五脏六腑尽成灰烬的时候，她会倾身过来，跪在他身旁，紧紧地抱着他。尽管每一次，他都烧灼得不醒人事，但他都能清晰地记得跪在自己身旁，全心相拥的她。可在一两个瞬间，对上她的眼眸，里面清澈得没有一丝杂质，也没有一丝情愫。
莲心察觉凌风深深的眼神，迅速收回手，微微屈膝，告退。
当莲心快迈出门槛的时候，凌风叫住她：“莲心，你想要什么，告诉我，我会给你。”
莲心顿了顿脚步，不过只停留了一瞬，又迈出脚步。凌风没有看到她刹那的犹豫，以及微微颤抖，就要轻启的唇。
花谢了又开，鸟飞了又回，日子像莲湖的微波，一层推着一层缓缓散开。随着天气变暖，凌风的状况变得更加不稳定，莲心几乎如影随行。两个原本陌生的人，日久天长相处久了，习惯了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