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合影

春末的临河城已经很热了。临河一中校门口的攀枝花过完了花盛时期，花苞开始在烈日下陆续绽裂，时不时一阵劲风吹过，丝丝雪白的攀枝花絮就在学生进出的校门上空飘飞。也许仅仅是因为攀枝花开了，还有四个月才毕业的临河一中的毕业班在三月底就忙于作毕业纪念。毕业生们整齐地站在校门口高大的攀枝花树下，对着人行道高喊茄子或者田七，单凭合影时的喊声，让人感觉要出校园的男生女生口袋里一定还放着泡泡糖，一个个意气风发，一张嘴准吹出一个个香甜味很浓的泡泡。
黎二站在同学中间，觉得自己就是攀枝花，可能自己并不喜欢热天，不喜欢分别。
摄影师抱着三脚架在校门口人行道摆弄，黎二就仰首挺胸，低着头瞟了一眼苏丹雪白色紧身裤包裹着的修长双腿，在同学们各奔东西之后自己的形像就永远这样子了，他甚至想过自己在毕业照里一定是卓而不群的。
“靠左第三个，头低点！搞得像就义！”摄影师直指黎二。黎二觉得摄影师一直是板着脸的，对他更是不友好。想归想，黎二还是把头低下了。
“苏丹，你是不是特意去化妆了？”站在黎二右边的贺喜荣把脖子从黎二前边伸过去，苏丹也斜着眼白了贺喜荣一眼。显然在这个班里，关注美女苏丹的不止黎二一个男生。
“快照像了，搞什么呀！讨厌！”苏丹嗲声说着话，轻甩一下长发，夹在苏丹和贺喜荣中间的黎目无旁顾地盯着摄影师拖动三脚架，甚至连摄影师一会皱眉一会摇头的细小动作都看在眼里。苏丹的发稍拍打的瞬间之痒又好像无休无止地持续着。接着贺喜荣对他说了一句话，黎二就皱起眉。
“黎二，换下位置，让苏丹站我身边！”贺喜荣又重复了一遍。
“凭什么换呀！你以为你是谁？”贺喜荣愣住了。贺喜荣和黎二是好朋友，贺喜荣觉得黎二从没这么不可理喻过。黎二脸一下子红起来，头更低了下去不想搭理任何人。
“自私鬼！你知道苏丹想什么吗？”贺喜荣咕哝了一句。
“人家想什么关我们什么事？有病！”黎二抬起头狠狠地瞅了贺喜荣一眼。贺喜荣一脸异样的笑，眼角往黎二身后瞅向苏丹示意黎二看苏丹。
“你怎么了？”黎二也开始觉得苏丹脸上的表情不对劲，正对着前方的镜头，想笑又笑不起来，窘迫地对黎二摇头说没事。好像她身后正有人捅她后背，黎二的目光就随着苏丹伸向身后的手想看是谁又捣乱。
“你！你！看什么呀你！”苏丹气恼地蹲下身去了。黎二明白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后面的许多男生已经开始窃笑了。这无疑是场动乱，一心想拍出张好照，想对这个毕业班最美好的留影负责的摄影师显然受不了这个男生一而再地挑战他的职业权威，他的手激动得有点发抖，青着脸向黎二最后申明，如果你再胡闹就请你出去，这个集体没你同样能照出好照片来，这点本事我有！
“那个女的，站起来！就你们那堆不听话！一锅老鼠屎！”苏丹蹲在地上，黎二想把外衣脱给苏丹系在腰上挡住她腚部湮出裤子的红。可是，苏丹也许要贺喜荣的衣服也不会要黎二的衣服，黎二一直认为苏丹看不起他，尽管黎二在班里学习最好。
一阵劲风吹来。热风摇曳着校门外的攀枝花花苞。
“给你衣服！”黎二呼啦一下脱下外衣，光膀子就露了出来。
摄影师简直是在咆哮，脸颊上的肉开始跳动，他按下了快门。
黎二同学光着膀子，偏着头站在一张张笑脸间的样子就这样定格了。那个春末里的黎二同学就永远对着身边的空位说着什么话的样子。
毕业照里的天空飘扬着些雪丝，以至于苏丹毕业多年后还觉得里面有着没有笑意的半张脸，在某个喧嚣的城市遇见的时候帅气起来。
“这张毕业班的合影照里，攀枝花絮飘舞出那天人行道上空的风向。”苏丹同学七十岁生日的时候对黎晴说的，黎晴是苏丹同学和黎二同学的孙女。
“黎二同学当年对着空位说了什么？”苏丹每次翻起老照片，黎晴就会笑问苏丹，觉得奶奶当初为了这么一点小事记住爷爷很傻。
黎二逝世的时候，黎晴陪着奶奶翻老照片。这年春天，黎晴一个人骑着自行车到离省城五十公里外的临河城，寻找临河一中旧址，寻找临河的三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