蕊落蝶飞空成寂

【大婚，玉蝶碎】
塞外黑夜，墨滚如画，有星辰点缀，安静，舒惬。
云锦城，最高处。
有青衣女子长久地独立，极目眺望北方飒飒夜空，眼底是难以言喻的哀伤。凉风袭来，漾起女子软滑的裙裾，似暗夜中怒放妖娆的花朵，在这云锦城内，蔓延铺盖。
今日，农历七月初七，皇帝之女娉蓝公主的大婚之日，普天同庆。就连这塞外边境的云锦城内，也是一片喧闹欢腾景象。
独独医药堂水云天，木门紧闭，门前清冷寂寥，令人生生发寒却步。
虽公主大婚是喜庆之日，可熟络水云天的人都知，苦了的却是这水云天的青蕊姑娘，好好的姑娘如此遭天妒，平日的欢颜就这般失了颜色。
水云天内，青蕊着一身青衫，神情怅然地靠倚在长廊处，眼睛却直直地盯着庭院内拥簇的云锦花，眼里渐有雾气氤氲。
曾几何时，也是云淡风轻的日子，他揽她在怀，给她承诺，定与她相伴一生，伴她看这些云锦城内的花朵簇拥成群，绵延成片。她依旧记得那时的他，话语温润，神色温柔，而自己的心里，一点一点潮湿起来。
可如今，在这水云天，只有她形单影只，日渐消瘦，单薄。以往的温情，再也，再也，不可能回来了。而她能拥有的，便是他给她的回忆，满满的关于他的美好。
风微微地吹，吹乱了三千青丝，与那碧莹的蝴蝶发簪纠结开来，丝丝发，束缚着那欲起舞翩飞的翅膀，扭曲了原本精致的面貌。
青蕊起身，回房。端坐镜前，耐心地理着那些纠结的发丝。可终因为纠缠太深，终不能清晰。索性狠下心，利落地拔下玉簪。
“啪”一声，玉簪脆生生地断开成两段。碧玉的晶莹，瞬间暗淡下来，像是预示着结束。
青蕊看着手中的蝴蝶玉簪，眼里的泪水，还是落了下来，滴在蝴蝶翅膀上。恍惚中，她似乎看见，那只玉蝶忽然振动了翅膀，起舞翩飞。

【初见，云锦盛】
云锦城，抗金驻扎地。
这半年来，金兵连连挑衅骚扰，欲攻破城池，一举占领。然而江山人才辈出，英勇骁战的抗金大将江承瑞不负众望，智勇双全，领兵有方，直逼得金兵节节败退，举旗投降。
天下太平，现世安稳。
水云天是云锦城唯一的医药堂，几个月的战乱，使得青蕊都不能出城，去深山采草药，而贮藏着草药都因医治士兵，已所剩无几。
正午，阳光微薄，青蕊背起竹篓去山里采药。一路采来，薄汗涔涔，却不停下。
渐近黄昏，已是满满一篓。正欲转身离去，却听到细微的声音，人的呻吟声。凭着医者的善心，她顺着声音拨开密密草丛，然后就看见了他。
青色草丛，他仰躺着，脸上是惊悚的苍白，深锁的眉，有着万般的疼痛，凌乱的衣着上尽是触目的血，晕染开来，像极了妖艳的花朵。
尽管如此，青蕊还是认出了他，大将军江承瑞。
他怎会在此呢？金兵一投降，大部分将领已带领了军队回京了，只留下部分士兵留守云锦城。而身为首将的他，怎可能不回京呢？
疑云丛丛，青蕊还是奋力将他托上马车，尽量不碰触他的伤口。风轻轻卷起他的发丝，牵动起一片哀伤，弥漫着整个黄昏。
暗夜，月明，水云天，流云阁。
青蕊看着躺在床上的江承瑞，心里泛起细碎的心疼。这个在战场上奋勇杀敌的男子，曾经刚毅瘦削的脸庞上是难掩的痛苦。长而浓密的睫毛，自始至终，都不安地抖动着，似有着梦靥纠缠，让他不得安宁。
虽刺入胸膛的剑并没有伤及要害，可剑上的毒却是稀见的奇毒，连青蕊这样熟识万千奇毒的女子，都似乎没有接触过。
烛光摇曳，暗黄的光晕侵染一室。青蕊紧缩着眉，还是没理出头绪来，索性熄了火，退出房，悠悠地走到了庭院。
爽滑的夜风，吹在身上，有着透心的凉。院里的云锦，正开得盛，阵阵清香，袭得人，沉迷其中。青蕊定定地看着眼前的盛景，云锦吐蕊，清新冰洁，惹人怜。
有薄云遮月，周围瞬间暗淡，青蕊抬头，忽像是想到了什么，神色一凛，又匆忙着脚步往书房走去。
夜，暗得更甚。

【苏醒，记忆失】
醒来，已是三天之后。
江承瑞艰难地从床上爬起，看着青蕊一步一步走近。模糊的影像交错重叠，撕扯着他脆弱的神经，却仍逞强着扯出了虚弱的笑容。
青蕊搅动着汤药，心想：应该会没事的，想必自己多心了。可江承瑞的一句话还是打破了她的痴想。他茫然着神色问：姑娘，我是谁？你认识我吗？
搅动汤药的手，顿时停了下来。青蕊低下头来，如此无措。手心渐有薄汗，潮湿了一片。
正如娘亲所说的一般。
那夜，青蕊在书房内翻遍了娘亲生前写的书卷，终于在一卷书的最后，见到了江承瑞所中奇毒名为七星。
七星是云锦城内失传已久的奇毒，鲜为人知。青蕊也是在小时候听娘说起云锦城的典故时才听到过七星这种毒药。而解此毒的草药便是云锦城内开遍了的云锦花。云锦花花蕊碾成汁液，滴入云锦花花瓣熬成的汤药中，即可解此毒。可，毒虽解，中毒者却会丧失所有记忆。
然而当初，唯有云锦花能救他性命，青蕊并没有想那么多，现如今，该怎样开口，来诉说这般荒唐的事情？
暖阳透过木格花窗，倾泻进来，有细微的尘埃在空气中漂浮。青蕊坐在水云天前堂，细心地诊断着前来看病的人们，偶尔朝药柜看去，脸上是满足的笑意。
自那日尴尬后，江承瑞便不再向她问起关于他自己的点滴。在一个个繁星似锦的夜，他一人到庭院内，坐于石椅上，看皎洁明月或是满天繁星。青蕊便走来，陪他静静地坐，偶尔小心翼翼地向他讲述他的际遇。
她讲他在战场的骁勇，在领兵上的谋略，在百姓中的威信。她讲这些，其实是怕的。她怕，哪天，在晨曦中醒来时，不见他飒爽的英姿。她想，或许，人就是这样，习惯了一个人，便害怕失去习惯了的依靠。
可在青蕊焦灼不安的时候，他跑来前堂，帮她照看药柜。前来看病的人们，见水云天里，突兀地多出来一个俊朗的男子，心下了然，个个都笑开来。
青蕊心底，也是澄明的暖意。

【庙会，情意浓】
不觉，一年已过。庭院里的云锦，又含苞待放，碧嫩沁人。
一年来，江承瑞每日服用青蕊为他熬的的汤药，脸色渐润，笑意也渐浓，看青蕊的眼，似看不见底的碧水潭，渐起深深的情意。
八月初一，清晨，寒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