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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读:《资治通鉴》卷二百一十八,唐纪三十四,肃宗至德元载:公元756年,禄山宴其群臣于凝碧池,盛奏众乐。梨园弟子往往歔欷泣下。贼皆露刃睨之。乐工雷海青不胜悲愤,掷乐器于地,西向恸哭。禄山怒,缚于试马殿前,肢
《资治通鉴》卷二百一十八,唐纪三十四,肃宗至德元载:公元756年,禄山宴其群臣于凝碧池,盛奏众乐。梨园弟子往往歔欷泣下。贼皆露刃睨之。乐工雷海青不胜悲愤,掷乐器于地,西向恸哭。禄山怒,缚于试马殿前,肢解之。

【一】
隆祉二十八年三月。
春日的漫天柳絮中,被流放凉州的老人并不知道身后一直有人跟着他。他们显然也不希望被他发现,随着他的步调时走时停。老人这一去,他们便天各一方,或许至死都不会再见了。
一袭绯衣的张幡绰对身旁好友道:“你何必一定要瞒他?事实并非传说中的那样。”
儒雅俊朗的男子落寞一笑,个中滋味恐怕只有他自己明白。
西街上车水马龙,所有人都希望在有生之年及时享乐。在他们眼中,长安城繁华依旧,并且会永远这样昌盛下去。
悠扬的琵琶声从街角传来,面容娇俏的小女孩盘坐在街边,手里悠悠地弹奏着《阳关》,抱琴的身体蜷成一颗小小的球,神情恍惚不知在想些什么。
老尚书从怀中摸出几粒碎银搁在她身边。
女孩被突如其来的钱财吓了一跳,谨慎地打量着面前这个身穿粗布衣裳,银白发丝却挽得一丝不苟的老人。
“姑娘有好底子,可弹琴也要用心呐。”
未待她作出反应,老人身后官差打扮的人便不耐烦了,把他信手一推道:“别在这儿臭显摆了,赶紧走!”接着把地上的碎银一把捞起来塞入自己腰带里。
老人被推了一个踉跄,走出几步后回头冲女孩抱歉一笑。同时,他也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高大男子。老人神色一凛,怒火瞬间燃烧起来,硬生生把头扭回去,足下生风似的往城门方向走去。
押解官差在后面嚷:“你赶着投胎去吗?等着老子……”话音未落,右边肩膀便被人死死扣住。他哀哀叫着刚想骂街,待看清来者模样后气焰立刻消了一半,“雷大人,张大人……”
雷姓男子面无表情地缓缓把手收紧,那官差疼地直跳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把刚才的银子拿出来还给这位姑娘。”他的声音异常低沉。
官差想也不想立即照做。
“好生照料老尚书,我与他的关系想必你也有所耳闻。这一路上倘若被我得知他老人家有丝毫闪失,你也就别想再见到你的妻儿了。”他不愠不火,只是眼中不断渗出寒意。
官差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雷大人饶命,小的一定尽心伺候老尚书,绝不会出任何错的!求雷大人放过我一家老小啊……”
张幡绰在旁边打圆场道:“起来吧,只要伺候好了,雷大人是不会亏待你的。”
官差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唯唯诺诺地追随老人而去。
他漠然地站在原地,穿过鹅毛大雪般的飞絮望向自己恩师的背影。老人不会原谅他,这是他事先就料到的。而他也不曾希望得到他的原谅。
在决定得到之前,他早已做好了失去的准备。

她不能开口讲话,但心里却清明得很。想必这男子便是街头巷尾人们窃窃私语的新任礼部尚书雷海青,说他相貌俊美却心肠歹毒,是个为了权力不惜一切的忘恩负义之徒。
不管别人如何评说,她看到的却是他对那老人的情谊。
这钱她不能要,留在她手里它们只能换取食物,对这青衫男子而言,它们或许已是对老人最后的念想了。于是她捡起银子从地上站起来,伸过手去要还给他。
目送老人远去的雷海青这才注意到旁边的女孩,她约莫十五六岁光景,小脸抹得漆黑,托碎银的手心倒是花瓣一般柔软。他想起师父刚刚对她说过的话:姑娘有好底子,可弹琴也要用心呐。他的眼底蒙上一层因熟悉而泛出的苍凉。十一岁的时候,师父也曾对他说过相似的话:“小伙子资质不错,不过弹琴是需要用心的。”
十五年前,他不远千里来到长安,那时师父还仅仅是宫廷教坊里的乐师,是他老人家指导他弹琴、安排他起居、教他做人,再扶持他由皇帝直接管辖的梨园弟子,到掌管整个宫廷乐的司乐大臣。老人这一生一步步走过的路,被这年轻人仅用了十五年的时间便重新走了一遭。
他忘不了师父最后绝望的声音:“早知你觊觎这个位子,我给你便是!万万没想到你会为了它去做乱臣贼子的爪牙!今后你不必再叫我师父,我没有你这般无耻的徒弟!枉我费心教你弹琴,琴中的君子之道都被你学进狗肚子里了!”
雷海青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已恢复为平日里的波澜不惊。他看着面前的女孩,心里明白她的意思:“你自己留着罢,那些虚设的东西没有任何用处,还不如拿去添饱肚子。”
她尴尬地站在原地,手伸着不是,收回来也不是,眼中的清澈竟让雷海青有些不忍。
这场面都被张幡绰看进去,他说:“多灵透的孩子,既然受老尚书赏识那肯定差不了。你府上不正好缺乐工么?把她领回去吧。一个姑娘家流落在外也怪可怜的。”
雷海青赞同地微微颔首,对她说:“跟我来。”
沿街卖艺乞讨终于得到了片刻的休憩,她将琵琶装入锦囊背在身上,亦步亦趋地跟在雷海青身后。前面这步履沉稳身形高大的男人,她怎么也想不到,竟会主宰她的一生。

礼部尚书府邸是皇帝敕令建造的,与其说是尚书府还不如说是一个大花园。三进三出的大宅子,房屋檐牙高琢,长廊盘盘囷囷,皆覆盖于参天的树木之下,环绕在争奇斗艳的花草当中。
把她交到管家手里之后雷海青便不知去向,五十出头的管家和气地问她的名字和年纪,见她低头不语,管家才意识到她是个哑巴,瞧着她的漂亮模样忍不住可惜地啧啧出声。
栽满桃树的侧花园如今正花繁叶茂,园子正中修了一间精致的小筑,期间丝竹阵阵,断续夹杂着女子的欢笑声。管家把红色雕花木门推开,四个二十岁左右的姑娘各自手持不同的乐器正围坐在屋里演习乐曲,见是管家进来,都必恭必敬地站起身。
“这弹琵琶的姑娘是大人领回府的,腾出个地方让她睡。她不能说话,你们多让着些。”
女孩们爽脆地答应着,放下手里的家伙什儿热络地招呼新来的人。
她们烧来热水给她洗澡,沐浴过后,一个模样稍大、名唤金陵的女孩帮她挽了发髻,插上一支和田玉簪。她换上她们拼凑而成的整套行头:鹅黄色窄袖短衫,曳地烟绿长裙,臂弯搭一条秋露色白帛,云头花样的鞋是锦缎制成的。
镜中的女子仿佛出水莲,蛾眉弯弯,秀目婉婉,金陵转头对身后的女孩们笑道:“看这妹妹多好的相貌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