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吧，鹰

周六的上午，一个有秋天暖暖的阳光照耀着的周六的上午，南新县的街头是繁华而温情的。音像店的录放机开得很响：情深深雨蒙蒙，多少楼台烟雨中……小燕子赵薇的嗓音又甜又软，追逐着满大街行人的脚步尽情缠绵。沿街店铺的门快要被挤破了，逛街的人们像鱼一样穿梭。阳光多么好。多么好的阳光。念秋把手兜在短风衣口袋里，悠闲地穿过新建的街心广场。广场的中心有一个巨型雕塑，是一只凌空飞起的鹰，鹰的翅膀张得很大，像有风掠过的样子。显得特别的是鹰的眼睛，念秋搜寻到所有关于鹰的记忆，几乎所有鹰的眼睛都是凶猛的暴戾的，而这只鹰的眼睛是平和的包容的。念秋很多次把这只鹰编进片子中，在《念秋专栏》里，片头的第一个镜头就是鹰的特写，再次是鹰眼的特写。电脑动画做得动感十足，鹰平举着双翅一飞冲天，两只鹰眼俯瞰着南新县城，然后是飞快替换闪烁的画面镜头——浓缩着南新县近年发展的精华。念秋从广播电视学校毕业分配到这个小城不过才三年，但她已深深地爱上了这座小城，她爱这座小城蓬蓬勃勃的一切。关于小城的消息念秋是清楚的：又有一家上市公司在南新县落户；穿境而过的高速公路正在兴建；今年1——10月财政收入逾30亿……她是记者，《念秋专栏》的出镜记者，全县最受人关注最火爆最隐秘的新闻她都了如指掌。雕塑附近的音乐喷泉把轻雾一样的水气洒过来，轻柔的音乐伴着远远近近小燕子的歌声，听着听着总感觉哪边在跑调。
念秋迎着上午10点钟的阳光轻快地走着。黑色的采访包贴在活力十足的灰白牛仔裤上，今年最流行款型的手机挂在她的脖子上荡啊荡。她有一头干净爽利的短发，衬着白皙而略带书卷气的脸，看上去像个清秀的男孩。
玉春饭店就在眼前了，念秋忽然感觉到一丝沉重。最近，玉春饭店在《念秋专栏》频频上镜，念秋之所以一次次地将它列为栏目的头号话题，是因为这个有着50年营业史的国营老字号饮服公司正面临着改制的阵痛。玉春饭店是目前南新县最后一个改制的企业，因为遗留的问题多，牵一发势必动全身，政府试了几次都未敢贸然动手。在媒体的竞相报道下，有关玉春饭店改制的话题被炒得很热，几百万双眼睛都盯着这架在形势的冲击下哐铛作响的旧机器，都想看看经历了改制重新组装后它究竟能出新到何种程度。《念秋专栏》一直在跟踪报道，第二期快做完的时候，念秋接到了韩经理的电话。韩经理说：念秋，阿姨对你倒倒肚里的苦水儿。念秋问：出了什么事？韩经理说：我们竞聘上岗的时候，一个落聘的职工戚华鼓动几个人闹事，还扬言说要打我。到了这个岁数我只想站好这班岗就退了，没想到遇到这么个泼皮耍赖。不怕你笑话，阿姨真是有点吃不消。念秋问我能见见这个人吗？韩经理说这个人诨得很，我怕你吃亏。不过你要真想发现一点素材，我就试试看。
念秋走进那两扇朱漆剥落的木制大门，看见吧台的服务员，她笑着用手对楼上指了指，就径自来到经理室。经理室有点乱，靠墙堆着几箱啤酒，韩经理正和财会人员核对帐目。看见念秋进来，拉过一把椅子让念秋坐了，又亲自沏了茶，才面露难色地说叫人带了口信给戚华，又打了电话给戚华的妈，说好上午十点半来见面的，也不知他会不会来？念秋拿出笔和本子，说您别急，咱们边等边聊吧，我想先了解一些情况。韩经理叹口气说：我都是当奶奶的人了，头一回被一个小青年弄得下不了台，这个家是越来越不好当。戚华是顶父亲职进饮服公司的，饮服公司就经营着这么个饭店，70多号人，采买烧煮各个岗位都人满为患，再加上戚华本来就是小混混，于是整天无事生非，月月就等发薪。这次竞聘，他得分最低，结果他带头这么一闹，全体职工人心浮动，看笑话的观望的嚼舌头根子的什么都有。
念秋正要采访几个细节，忽然响起了笃笃的敲门声。韩经理与念秋迅速对望一眼，站起身开了门。门外站了个很精干的年轻人，板寸头，国字脸，着一身很时行的暗条纹深色西装。他稍稍抬起下颔，有几分冷漠又有几分不屑地注视着房内的两个人。念秋脑海里忽然冒出一个字：酷。酷应该就是这个样子。念秋以为这个人就是戚华了，没料到韩经理愣了半晌，问道：你是——？酷酷的年轻人把手插进裤兜，抬了抬眉，冷冷地说：你们找戚华？我是戚华他哥戚强，戚华有事让我来替他受罚。说吧，什么事？韩经理正要介绍念秋，念秋已经站起来，说我是电视台的念秋，因为我们正在报道玉春饮服公司改制的情况，又因为你弟弟的一些事情，所以想深入了解一下他的想法，这样对我们揭示主题可能更有说服力……戚强把头一扬，蹙紧眉：你就是念秋？《念秋专栏》的记者念秋？报道木乃伊怀孕的不也是记者么？谁信？你们不就会天花乱坠地给这个社会涂脂抹粉么？你们还会什么？你懂得下岗工人的思想？你了解他们的内心？你莫名其妙地要戚华来听你的政治说教？你以为你是谁？！戚强边珠带炮地一阵发问，然后丢下一脸尴尬一脸委屈的念秋，回过头对韩经理说：您放心，戚华再不会给您添麻烦，说句您不爱听的话，你不下戚华的岗戚华最终也只有下岗一条路——你这个饮服公司早就该改了。戚强说完转身就走，留给两人一个冷冷的稳健的背影。
回到台里，制作小林正趴在键盘上编节目，摄像大牛在一旁拿把把刷子仔细地清理摄像机上沾附的灰尘。电视台难得有常规的休息日。念秋把采访包往制作台上随手一搁，无精打采地坐在旋转椅上发愣。小林摁下暂停键，转脸看念秋，说念秋今天怎么啦？脸阴得这么难看。念秋叹一口气，若有所思的样子。大牛抬起头问：见到人啦？被那小子骂了一顿？要不要让我们曝曝光出口气？念秋轻轻摇头，说你们有没有觉得我们的报道缺点什么？小林和大牛同声问缺少什么？念秋没有正面回答，自言自语地说：他说的好象有那么点道理。大牛和小林面面相觑，问：什么有道理没道理的，你倒是说清楚嘛！
星期一早晨，《念秋专栏》摄制组接到台里通知，手里的活先放一放，马上随县长去六岭乡采访，县里组织银企联手向特困孩子献爱心。几个人扛着机器赶到政府大院，五六辆车已经准备就绪。在车上，念秋从秘书口中得知了事情的原委：六岭乡蔡村蔡大勇两年前与妻子离了婚，后来女方嫁到外省，留下一儿一女归蔡大勇。为三峡移民建新房的时候，蔡大勇开个拖拉机运运水泥沙子之类的。有一天夜里与工友多喝了几杯，往回赶的时候不知怎么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