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叫芹

她虽然看不见，可帮她女儿织的毛衣很漂亮，好多花式呢。邻居家媳妇慧说。话题中的女人叫芹，住慧家前面，也是媳妇儿。我从芹家旁边经过时，总是见她坐在门边，视线掠向远处不知什么地方，手里的毛线针挥舞个不停。远远的成为一个剪影。
这是在郊区，我家刚搬过来不久。中心路一边是河，杨柳垂岸。另一边有两列房子，我家就在里面一列中。芹住我家斜对面，在一天夜里永远地睡了。我没有和她说过一句话，因为我不怎么到别人家串门，而她也没见走出家门过。我与她，像两条平行线，没有接触的机会。只是慧很伤心，她们俩以前很要好，嫁过来的媳妇们，总有些体己话要说。
芹原本并不瞎，是嫁过来几年后得了糖尿病，继而引发的眼盲。不知为何，芹的父母一直没来看女儿。芹死后，据说是她妈妈的老人来了，在女儿床边无声地流了一阵泪，短暂地停留后，孑然离去，连饭也没吃一口。
女儿才七岁，懵懵懂懂地站在芹的身边，不哭不闹，静静地等着妈妈能够醒来。旁边一个箱子里，堆着厚厚一叠线衣，那是芹想象着，女儿一天天长大的模样，从小到大一件件织就。
芹死了，男人难受得几天吃不下饭。他没日没夜的在外跑车，即开着自家的大卡车帮别人运货，总是到很远的地方，四五天甚至半月不着家，把女儿和自己的妈丢给了芹。男人想着攒够一笔钱，带芹到省城去看病。家里有块一亩的菜地，婆婆不是扛着锄头就是拖个板车，即使没事儿，也要坐在田边抽烟打盹儿，到点了便回家吃饭。病中的芹带着孩子，做着一日三餐，还得不作声地听着婆婆夹棍带棒的话语。婆婆话里话外地嘟哝，儿子没本事，找了个没用的媳妇。
男人半夜打电话说要到家了，芹起床摸索着做好饭菜，便坐在家中等着男人推门的那一刻。男人在芹的遗体前哭着说，夜那么冷，他不愿意吵醒妻子，可她非让他打电话。男人说，看着芹带着笑意坐在对面，他总是吃得很香很香。
芹的骨灰盒依我们当地风俗，该放在家里供奉三年。可婆婆却拗着说，芹是病体，晦气。骨灰盒都没能到家，直接从火葬场送到了纪念堂里。芹穿过的衣服、睡过的床单该烧的烧，该扔的扔了，家里快速清理得干干净净。
婆婆该照顾小孙女了，可她却照旧到吃饭的点才回，留孩子一人在家。回到家的奶奶没有了热饭热菜的迎接，便大一声小一声的，训斥孩子的声音时不时传出。即便邻居们再顾着，也顾不周全。孩子在晃荡中长大，现在十七八的女孩儿了，看见陌生男人大大咧咧，没有丝毫羞涩。慧便想起，当初她去陪芹时，芹总是絮叨着说的话，自己若是有一天死了，女儿咋办呢？没妈的孩子像无根的草啊。
芹死了还不到半年光景，婆婆就张罗着四处帮儿子找对象了。她卯足了劲儿，这回怎么也得重新找个好的。为这，家里家外重新装修了一番，还把芹的遗像搁到箱子里，唯恐别人看了不愿意。至此，芹在家里的丁点影像都没了。女人于这个家，像是一阵风，风过了，便什么都没了。
可直到现在，男人还是没找到第二个女人。多半是到家来看的女人们不满意，她们都听说，这家的婆婆不是个好相处的主儿，谁都不愿意来这家做媳妇。即使再感于男人的重感情，在婆婆的存在下也望而却步了。
我下班回来，见芹的男人回来了，正扫着院子，一下一下，在风中成为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