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路上走来个女人

那个夏天，热得南村的三姑他们睡不着午觉，聚在鞋匠瘫子凉棚下闲聊。
村东的二姑娘闹婆家的事都发表过意见了，村西的三奶奶家的双黄蛋也不再是新闻，一帮人坐在一起久了，竟也有无话的时候。
“真热。”三姑想重新找个话题，芭蕉扇在风箱似的胸前划了几下，竟也没有找着。
“热。”坐在六婆对面的麻叔附和着。
热的话题可不像男女间那档事，可以咀嚼良久。本来，三姑的话麻叔是应该呼应的，但鼻子周围星罗棋布的麻点张了几次，都没能想出些新鲜，就把茫然的目光投向远处。
夏天的日头热烈地铺展着，凉棚前刺槐树上的知了“吱——吱——”唱着。
“咦——”四十岁未娶亲的麻叔拖长着声音叫了一声，显然是有了新的发现。三姑他们顺着他直直的视线看去——小路上袅袅婷婷走来个女人。
这女人看上去二十五六年纪，撑把天蓝色缀鹅黄圆点的阳伞，长长的黑发向头顶挽了个高高的髻，电视里才能看到的那种脸上，一双流动的眼睛仿佛把干燥的夏季煽出阴凉。她穿了件无袖背心，裸出两条臂膀和一片前胸，白光闪闪，凹凸不平。
“这女人，真——”麻叔张大着嘴，呆了好久，“漂亮”两字还未出口，“啪”的一声，三姑的扇子不知怎的落在了头顶，他一愣，旋即挤皱脸皮转向三姑。“漂亮。嘻嘻，三姑年轻时。”
三姑明知麻叔讨好，但毕竟是称赞，听起来舒坦，就当仁不让，“哼，想当年……”不管当年怎样，事实摆在面前，但天生女人，最容易发现女人的弱点，于是尖厉的目光在那越来越近的女人身上搜寻，少顷，心满意足地哈哈大笑起来，“嘘——跛子！”
跛子？大家吃了一惊，简直不敢相信，眼光疑惑地从那女子的上部跨过中部聚集在下部，凝视了半天，默不作声了。
那女子愈走愈近，左脚一踮一踮的。
“破鞋！”一直不作声的鞋匠瘫子突然将一只鞋扔到树下，不知为何气愤，脸都歪了。
知了听到树下一响，停止了歌唱。
“你骂谁？”三姑忽然反应过来，扇子柄举向瘫子，问。
“就骂你！”瘫子竟无惧色。
三姑脸上的表情反复交替着，胸前被碎花短袖衫兜着的两坨风箱风起云涌，眼光在麻叔他们脸上扫过，说，“啊呀你们，你们评评看，我没招惹他，这瘫子，这死不掉的瘫子，起的哪门筋？
“好像是跛子呢。”七十六岁的六婆赞同三姑。
“没人再帮你了——又没有哪个跟你狗皮倒灶。”瘫子谁也不看说。
麻叔脸上滑过一丝尴尬，想说的咽住了。
“你，你别以为你买了个云南婆，我就怕你——”三姑被瘫子截断了后路，明白了自己几乎孤军奋战，虽然气急败坏，却也抖起精神，向要害里戳去。
“花钱买云南婆，也比有些人偷鸡摸狗倒贴钱强！”瘫子坐在矮凳上，除了两条腿，完全是正常人。
“你眼睛瞎了？不能看！你自己瘫子，难道我说别人跛子你也犯忌？”
“三姑，我跟你说”瘫子正色道，“你说我骂我咒我什么都不要紧，我就是不许你嚼那个女人的舌头！”
“哈哈，大白天的见鬼了啊你！困了三天女人，竟昏倒把世上的女人都当宝贝。”
“哎，算了，刚才她过来时，我看了，两条腿，一样粗，兴许是城里人，乡下的土路走长了……”从来补鞋不付钱的麻叔正说得有理有据，猛地里看见三姑的眼朝他一横，赶紧闭了嘴，煞有介事地凑近瘫子，嗅了嗅说，“你也真是，又没喝酒，哪来恁大火气！你亲戚？跛子就跛子呗，要你心疼？”
“不是跛子，为什么大热天，穿着长裤？”三姑也寻着了理由，拍拍手，又拍拍屁股，嘴上已溅出白沫，“现在城里的女人呀，一过年就穿裙子，你看她上身，露得？要不是腿有毛病啊，这种人，哼，恐怕连短裤都不穿呢！”
“放你娘的狗屁！”瘫子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抡起钉鞋的铁家伙，横里朝三姑劈去……麻叔一把抢住，连声说：“何苦？何苦！”
三姑看见瘫子血红了眼睛，知道他动了牛性，一边抖抖的退向刺槐树下，一边说，“你敢？你敢！”
“唉，你们究竟怎么啦？这么热的天！”六婆也变了方向，“是不是跛子，舌头转个弯，跟人家打个招呼，不就什么都明白了吗？”
大家向前看，那女人早无影无踪了。
“知——了，知——了”树上的知了又唱起来，仿佛它早知道谁是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