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的尊严

“大学生”，这样叫他是因为他的的确确曾是一个大学生，而且据说不是普通的大学生，是一所全国知名的重点大学的大学生。
他叫什么？哪里人？我全都不知道。但我想他应该就是这个镇上的人，因为听说他在这所中学读过书。
那时我正上初中，几乎每天都可以看到他。他就在操场那儿，有时站着，有时坐着，有时也躺着。我们上体育课时他就在一旁看着。有时是站在白桦树下，有时是蹲在篮球架旁。他想起了他曾经的学生生涯了吗？那也许是他一生之中仅存的一点美好吧。
我的老师有时跟我们说起他，可怜者惋惜者皆有，但多数总以为他不值，傻。总知，所有的人都觉得他只不过是一个疯子，一个废人。
我是零零总总才知道他的故事的。

他从小就聪明，成绩优异。在哥哥姐姐们相继辍学之后他上了初中，又考上了县里的高中。一切看似清苦却也很顺利。他美好的幻想着自己的未来：考上大学，做个城里人。最后他如愿以偿，进入了梦寐以求的全国知名的高等学府——XX大学。命运对他如此眷顾，他的梦想就要成真，他是全家人的希望，也是全镇的骄傲！他是那年全镇唯一一个考取重点大学的人。很快的他就有了一个漂亮而又美丽的城里女友，所有的人都为他祝福，他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一个人。他在人们无比羡慕或者说是嫉妒之中读完了四年大学，他早就做好了留校的准备，他马上就将成为一个城里人！
然而，命运却突然跟他开了一个玩笑。别人通过找关系走后门取代了他早已定下的留校资格，分配名额已满，他被残酷的发回原籍，最终，只能无奈的回到山城，一个闭塞而又贫穷的地方。这里没有高楼大厦，没有灯红酒绿，没有他想要的一切！接着女友提出分手，这仿佛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因为她不可能跟他在一个小县城里过一辈子。她过惯了城市的生活，离开城市她将无法生存。在现实面前，爱情变得如此脆弱，很快的，她就转投另一个男人的怀抱，而那个男人，就是取代他留校的那个人。
他变了，完全变了。沉默寡言，整天就一个人坐着，不说一句话。命运对他的打击来的如此突然却又如此残酷，这个打击实在是太大了！一下子就将他完全击垮！他还没有喘息，就已从天堂掉入了最底层的地狱，永世不得超生！再也没有幸福，再也没有快乐，有的只是无尽的伤悲和眼泪。

他回到了家乡，工作却又迟迟没有分配。他学的专业，这里还没有，根本就用不着！百无一用是书生，地里的农活他一样也不会干。他成了一个只会吃闲饭的人。渐渐的人们也开始对他冷嘲热讽，落毛的凤凰不如鸡！还整天装什么大学生！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现在如何，还不是跟我们一样要拿锄头！
“大学生，什么时候回城里啊？”
“大学生，什么时候把漂亮的老婆带来也让我们大伙瞧瞧啊！”
人们笑着，揶揄着。他抬不起头来，只能躲在家里。家里人也看他越来越烦，慢慢的由数落唠叨变成公开的辱骂和讥讽。
本以为可以跟着他享福，吃香的喝辣的不用再过这种苦日子，结果呢，却是苦上加苦！欠了那么多债还多了一个废人。母亲一天到晚大把大把的眼泪，在村子里碰到每一个人就要哭诉自己的不幸！养了个没用的儿子，还要吃她的喝她的！他受不了了，再也受不了了！终于，他就这样疯了。

他每天都在操场上，仿佛操场就是他的家。他的脸几乎没有表情，也看不出什么表情，因为他的脸从没洗过，全是厚厚的乌泥。但他的眼神分明是默然的，默然的望着一切，一切都是如此的陌生。他不像是一个疯子，更像一个失去知觉的人。当调皮的小孩子用石子扔他时，他还是这样，这样默然的望着。不说一句话，不躲也不闪，任由他们丢着，整个世界他都不在乎了，痛又算什么？也许，这所有的对他来说，都比不上他心里的痛。
他饿了，依旧这么呆着。有时人们看他可怜，扔给他一个馒头或者倒碗残羹剩饭给他。他就用手抓着吃，他的手好脏，指甲好长，他吃的好快，就像从没吃过东西。有时，一些不大不小的小屁孩和不三不四的无聊混混，拿他寻开心，扔他些烂桔子西瓜皮，甚至倒给他些喂猪的泔水，他依然抓过来就吃，吃的那么香。也许对他来说，一切都是一样的。
突然有一天他失踪了，好久都没有看到他。人们都以为他死了。等他再次出现的时候，我正忙着中考。他像是变了一个人，整天自言自语，一天到晚的又哭又笑。人们给他些东西吃，他也不吃，反而用石子扔别人，所有的人都不敢再靠近他。他的头发又臭又长，和胡子乱成一团，衣服又破又烂，到处是洞，几乎什么也遮挡不住。
听一个知情的人说，他去城里见了他以前的女友。
后来，听说他死了，跳河死的。
他想学屈原吗？我不知道，因为那时我正在外地。

或许他一直都不是一个疯子。他只是一个乞丐，只不过他乞讨的不是一般的东西，而是尊严，作为一个人的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