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月

阿月是车间工人。
在两千多人的大厂里，只有阿月车间的人才说得清她是哪个工种的哪个工段的负责哪道工序或者监控哪台仪表，其他人只知道她是车间工人。因为从厂门口到车间要先路过办公楼，进厂的每一个人总是难以避开站在办公楼里的人审视的目光。在办公楼人苛刻的目光下，审视出阿月还有几分美貌。有几分美貌的阿月一直走向厂里，她一定是车间工人。
因此在厂庆的时候，阿月通过审视，进入厂舞蹈队开始排练舞蹈。阿月作为一名车间工人的人生也许是从那时候开始改写的。
这样说也不确切，因为直至企业破产，阿月一直只是车间工人。但她的人生还是从那时埋下了伏笔。
阿月的美貌在她的眼睛和嘴。她的眼睛黑且亮，睫毛长长的，眼睛开合之间仿佛打开了一扇窗。她的嘴唇有点厚，还有点撅着，厚感觉性感，撅着有点可爱。
有着长睫毛大眼睛可爱嘴唇的阿月吸引了小车司机小光。
小光那时开的是单位的一辆面包车。面包车有时会把排舞蹈的美女们送到排练场地。有一次小光打开车门的时候，第一个上来的是阿月，阿月面对小光的时候眼睛开合之间仿佛打开了一扇窗，小光被那窗里的景色吸引了。什么景色他也说不清，但他就此有了探求的冲动。后来面包车就会抽出时间单独接送阿月了，阿月的窗里也只有小光。
一年后，车间工人阿月和小车司机小光结婚了。
一时之间惹来了车间工友们羡慕的眼光，企业是普通的企业，工资待遇也是中下水平。在九十年代初，每个人骑着自行车上下班，单位发点儿福利都只能用自行车驮回家。而阿月就不同了，小光开的车虽是单位的，但工余时间为自家换个煤气罐，拉点东西，或者不是外出旅游也可以于近郊徜徉，这些优越性对企业的中层干部来说都是奢望。再说，也不是谁都能当上小车司机的，当上小车司机的小光家庭条件也还是优于其他坐办公室的人。车间工友们那时一致认为，阿月的眼睛打开了一扇幸福的窗。
人生关键的第一步对于阿月来说是幸福的。
幸福还在持续。结婚的第二年，他们有了一个可爱的儿子。结婚的第五年，他们搬到了小光家里添钱给购置的一套70平米的暖气楼，这在同龄人中也是超前的。结婚的第十个年头，单位破产，小光和阿月一起开了一家饭店。结婚的第十五年，他们买了一辆捷达，小车司机小光有了自己的车。
生活如此惬意。阿月在店里照看生意，这和当车间工人不一样，不是面对仪表，不用听着轰鸣的机器声，不用穿油渍的工作服，站在吧台前撅着曾经可爱的嘴唇，阿月想，现在的工序就是收钱了。小光除了进菜，接送儿子上学放学，空闲的时间更多了，有时去彩票站买点儿彩票，细一琢磨之后选号常中奖，不多不少，一个月中两三个三百是常有的事。有时，他也会去找几个朋友一起打麻将。
阿月眼睛开合之间打自己的窗，发现小光映在她窗里的时候越来越少了。阿月一直以为小光是去了彩票站或者和朋
友一起打麻将。
夏天的一个午后，阿月感觉右眼一直跳，头有点痛，她交待好领班，想回家里躺一会儿。她回家推开卧室门的时候，看见一个长睫毛的女孩儿和小光睡在一起，阿月咬了咬厚嘴唇，不动声色地退了出来。
回到店里，阿月开始发呆，一会儿眼睛红了，一会儿眼眶湿了，她想来想去，没吵没闹，没有追问小光也没有责备小光。
初秋的一个午后，阿月穿着她上班时常穿的一套工作服跳楼自杀了，闭上了长睫毛的大眼睛，厚嘴唇微微张开。
工人阿月一生的幸福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