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如血残阳

白秀枝的男人出事了。

一
12月18日
鹅毛的雪，下了一天一夜。
今冬的第一场雪把整个郭村覆盖的严严实实。
白秀枝拉开屋门，一股冷风吹了进来，白秀枝浑身哆嗦了一下，外面很静，太阳已经爬到了老高的地方。
今天是白秀枝母亲55岁的生日，她要赶到2公里以外的白家堰。大姐白秀芹和二姐白秀芬都会去。
郭村是个整齐的村子。
青瓦房一所挨着一所，哪是大街，哪是二街，哪是小巷，分的是一清二楚。村子里没有哪条路是弯的，也没有哪所房子敢出格。两条南北大街都是用煤灰石铺的，这是村领导带头翻修的，响应“村村通公路“的号召下翻修的。但是下雨的时候泥泞不堪，晴天的时候疙疙瘩瘩。现在上面盖着雪，什么都是平的，疙疙瘩瘩已经被掩埋的销声匿迹。村子朝南的第一排全部都是平房，村长当初卖宅基地的时候说的很清楚，谁能够盖的起平房，盖的起院墙，盖的起大门楼，才有资格买这一排宅基地。白秀枝家就住在第一排，南北大街路西。路西只有她一家，她家西边是一望无际的麦田，门口左边是两座矮矮的坟茔。也就是因为这两座矮矮的坟茔，白秀枝的男人郭有志才用比别人低的价钱买到了和别人一样大小的宅基地，白秀枝他们家托了死人的福。
“秀枝、秀枝。”
白秀枝回转头，看见二大娘气喘吁吁，颠簸着追了上来。
“啥事？二大娘，看把你急的。”白秀枝笑盈盈的。
“有志……有志……有志……”，二大娘追到白秀枝面前，喘的话也说不出来了，脸色苍白。
“有志他咋了，二大娘你快说啊！”白秀枝脸上的笑霎时结冰，觉得要有事发生。
“他……有志他……出事了。”
“啊。”这一声把天空拉出一道血痕来。
白秀枝是一年前嫁到这个村子里来的。
当初媒人带着白秀枝来相人的时候，白秀枝看见这三间大平房，心里挺高兴的，同时也看到门口的两座坟茔。郭有志长的黑黑的，下巴上略微点缀着点胡须，其貌不扬。但白秀枝觉得人看起来老实，说起话来实实在在，没有油腔滑调，觉得这个男人她很放心。白秀枝长的不算漂亮，胸脯平平，但郭有志觉得白白的，眉毛是眉毛，鼻子是鼻子的，挺好。事往往就是这样，看対了眼，怎么都成。
三个月后，白秀枝过门了。
白秀枝22岁，郭有志30岁。在农村，这些在各自的阶层都属于大龄青年。

二
12月21号
“小马，你来一下。”小马的编辑主任。
“好的。”小马应着。
小马今年刚从洛城大学中文专业毕业，靠着和毕业指导老师的铁关系，在学校得推荐下，到《事实》杂志社上班了，被同学们都艳羡不已。《事实》是月刊，当初靠着揭发“黑心棉”事件，在洛城乃至全国造成了极大的轰动，一炮而红。被《事实》反映的事件，基本都没什么好结果，所以许多企业惟恐避之不及，但是老百姓却都拍手叫好。在这个大学毕业即失业的年代，小马认为自己是幸运的。签工作合同的时候，他看着那张决定他未来命运的表格，长嘘一口气，这就是我的第一张“卖身契”了。合同一签五年，试用期一年。安家费三千，试用期工资一千二，转正工资根据实际情况而定。小马觉得不赖。
小马带着“卖身”的三千块现大洋，给他同班的几个哥们打了电话。
“许通，晚上有空吗？六点，西湖楼，咱兄弟几个聚聚。”“建雄，晚上6点西湖楼，兄弟们聚聚。”“杜湘，晚上西湖楼，兄弟们聚聚。”“海波，晚上西湖楼，聚聚。”“勇哥，晚上，聚聚。”“疯子，晚上……”
“兄弟你可把身卖了，我们这都已经洗干净了。准备卖呢。”
“兄弟，你可是比我们先跳进这染缸啊，好好涮涮啊，哈哈。”
“兄弟，好好干，你可是我们公认的大才子啊。”
……
小马人聪明能干，踏实上进，很得编辑主任的器重。一般的追踪报道，编辑主任都会让小马跟着跑一跑，让他多积累积累经验，多锻炼锻炼。小马也没让主任失望过，上班几个月来，挖新闻总是挖的很好，很准，很独到。
“我想让你一个人出趟差，愿意不？”
主任这是想让自己单独跑新闻了，但是主任也不是很放心，那句“愿意不？”就是探探小马的口风。小马想了一下。
“是什么新闻？”小马试探问了问，他觉得突然答应未免太冒失，问一下，也可以缓冲缓冲。
“前几天平山煤矿的新闻知道了吧？我想让你跟跟，进行一下后续报道。
“知道，好像中央都下指令了。”小马哪能不知道，象他们这种靠新闻后续报道吃饭的人，対新闻的嗅觉，鼻子比狗都灵。每天新闻一播出来，哪条有价值，哪条没价值，心里都会有个数。
“那你到平山去一趟，待几天，写写后续报道，我准备把它放到1月份的“聚焦”栏目中去。我觉得你来的这几个月干的不错，是该让你单独跑跑报道了。”主任直接把话说明了。
小马觉得，主任话都说到这份上，自己也不好推辞，不然就显得没有信心了。“那行，我什么时候动身？”
“你现在就去准备准备吧，下午2点有一趟到平山的车，顺利的话，晚上6点就可以到平山了。出差费到财务部去预支3000元，差不多够了，不够你自己垫上点，回来报销，记得把发票留好。”
“行，那我去准备了。”
“小马！”马刚走到门口，主任又叫住了他。
小马望着主任，有点疑惑。
“路上注意安全，尽量多挖第一手资料。”主任还是有点不放心。
“嗯！”小马重重的点了一下头。
门轻轻关上了。

三
12月18日
郭有志出事的消息，是被一个从平山煤矿赶来的会计带来的，同时带来的还有同村郭金锁、郭银锁兄弟和郭文化出事的消息。对于这四家人来说，这个小会计简直是从阎罗殿赶来的。
会计人在村长家里，白秀枝赶到的时候，郭金锁老婆王淑珍、郭银锁老婆张凤英和郭文化老婆江青蓉都已经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靠着墙边的板凳坐着。会计戴着一副金丝边眼睛，头发很整齐，黑色的羽绒服胖的感觉要把这小眼镜会计压垮似的。
“出了这样的事情，我们也很难过。矿洞倒塌纯属意外，唯一的抢救方法就是挖一条到作业面的通道，但即使是用最先进的设备，打通至少也要二十天。要知道，人不吃不喝不可能活那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