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葬的鱼

39度的高温，地面像个火葬场，一只鱼在马路上奋力划动鱼鳍，像挥打翅膀。正午的沥青路像粘蝇板，鱼像苍蝇那样被粘的无法动弹，它的挣扎使翅膀断裂它的疼痛使呼吸将要断裂。它滚圆的眼珠死命的盯紧旁边的一道护栏，高温使它眼前出现幻象，柱子上的一只红色方便袋像飞鸟，密集的铁丝网被它误以为是鱼网，网外就是波动的海面，它的家。

它游在深深的海底，那里阴暗而冰凉鱼群稀少，水草每日每夜不知疲倦的跳舞，鱼们无时无刻乐此不疲的吹泡泡。它们重复这种运动一万年一亿年，它早已感到厌倦，可鱼游动的时候水草便跟着晃动，鱼不游动的时候鱼们仍咕咕不停的吹着泡泡。母亲说一辈子只吹泡泡的鱼不是好鱼，于是它朝龙门的方向游去。

越往上便有越多的光亮，它看到越多的鱼越少的水草，海水呈现一种朦胧状态存在，光线在某种时刻那种无法完全穿透的力量使它眩晕。眩晕就是最好的征兆，许多鱼无法越过龙门可能就是眩晕的缘故，它要保持清醒，它要学会习惯愈来愈强的光线。

一堵坚硬高大的墙壁上挂了张被阳光照的金黄刺目的招牌，招牌上写着“龙门”的字样。许许多多的鱼在龙门外徘徊，有的在卟腾的试着跳跃，有的对着金黄的字迹发呆，有的在犹豫要不要跳，有的游动在远处，观望想跃入龙门的鱼群。它们的情绪都随着泡泡一个个被吐到海水里，鱼感到其中的彷徨与害怕，激动与不安。它看到一只自以为是的鱼撞在门槛下面，歪了嘴巴在呻吟。它心里却异常平静，它今后不再是只吹泡泡的鱼，它看着那两个大字穿过所有的鱼纵身一跃。

它落到软绵绵的地方，跌落的过程也没有想象的那么深，海水没什么不同，是它习惯的一种微咸，只是四周已经没有水草的舞步了。习惯了这里的黑暗之后它看到的仍是黑暗。它身下是柔软而坚固的绳子，绳子并没有拴住它，而它却如何都游不出去，它能游到的地方都有绳子在等待。它全是困惑，这不是想象中的龙门，但想象中的龙门是什么样子它也说不上来，它所有的努力都只为这一跃，跃过之后的情景它还从没想过。

“又一只笨蛋自投落网了。”这时它听到有人在黑暗中的海面上说话。

落网已经是一只鱼最悲哀的事，何况它是自投。它吹出一个个绝望的泡泡，等待任人宰割的命运。如果一下子跳进死亡的深渊也并不可怕，它会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死去，可许久都不见有人收这只似乎已经被遗忘的网，死亡要在磨光它的耐性后才光顾。而它的耐性却被培养的日渐壮大起来，在这段不知多久的时间里，它沉睡了又苏醒，苏醒了又沉睡。后来梦境开始充满黑暗领域，它在黑暗中看到无数肆意摇曳的水草和盼望它从龙门归来的母亲。它问母亲龙门的样子，问母亲可有见过鱼网，母亲不语。它平铺直叙的向母亲讲述一层层海的领域，为那次跳跃所做的努力，龙门外的辉煌与龙门内的黑暗，以为在门外久久不肯散去的鱼群。这是一张不知躺过多久只鱼梦想的网，没有一只未进来的鱼知道这是一次神圣的欺骗。母亲的眼里淌下眼泪，只有它看到了。鱼是没有流泪的权利的，这滴眼睛正是它自己。

不尽职的渔夫终于把网捞起，他咒骂着这次不成功的收获。把鱼全倒进一个池子。它和同伴的掉入惊动了一池的鱼和几朵水花。旁边一只漂亮的红金鱼游来游去，尾巴上摆动着娇傲，它鄙夷的望着她，想你再了不起也只是人类手中的一个玩物，而其它的鱼，也不过是桌子上的一顿午餐。它望着焦灼游动的鱼们，眼前像燃烧着一堆炉火，它仿佛闻到鱼的清香以及能看清人们张开的嘹牙。突然间它也感到害怕，跃过龙门并不是为了加速生命的完结，除了吐泡泡除了跃龙门它相信鱼的一生还有其它更重要的东西。这种想法使它安静，它开始冥思一些人间的事情，并预谋一次出逃。

更多的鱼被倒进池子，池子几乎堆成了鱼山，有的鱼不满这种挤压而相互嘶咬，腥红很快漫延在不大的水域然后又淡化的毫无颜色。渔夫阻止了这场自灭式的战争，和另外一些人商量着把它们装进车子运到大城市的厨房里去。它们将要被分类装进不同的地方。鱼觉得这是一次机会，它只需在被转手时用力一跃，便又能回到大海中去，那里没有网，水能给它自由。水就是他的翅膀。它这么想着便在渔夫手中挣脱出来，随着“嘭”的一声它摔倒在坚固的地面上，那是光滑冰凉的瓷砖，它想游动却发现已经失去了翅膀。

这是一只鱼的愚昧之处，它再聪明也不知道外面是人一手操纵的世界，他们设下陷阱等待它们。没有了水，它再多的想法计划都是徒劳的。它拼命的跳了几步，很快就气喘吁吁，渔夫嘲笑着把它无力再跳的身体捡起来扔进水里。它又回归于水，它的呼吸开始顺畅起来，但它已经找不到继续呼吸下去的理由，它想屏住呼吸，想闭上很累的眼睛。

车子在一条沿海高速上飞速行驶，车厢很平稳，而鱼的心里却七上八下，它在最高的位置窥探一处光亮，它知道这是通往外界的出口。车轮与路面的磨擦淹没不了海浪拍打石壁的声音，这使它惊喜不已，每次拍打仿佛都是一次呼唤一次催促。接受了命运的暗示，在一个急速转弯的路口，它钻出了水袋子，车子的惯性把它甩出去老远，身体着地那一刻它异常快乐，想不到这次这么容易就逃脱了。它得意的笑出声来，大海就在眼前奔腾呼啸，车子已经消失，它将不会再面对人类的嘹牙。可这种心情持续不久便立刻消失，这是一个阴霾的下午，太阳化成云彩从四面八方炽烤大地，天空压抑而沉闷。大地像一口平底锅，它虽处在边缘位置可仍热气腾腾。它看清自己的处境：它的四周杀气腾腾，随时都有变成红烧鱼的危险。它的面前是一排密匝匝的铁丝网，隔着它与大海。
它主动的翻着身子，逐渐的受不了这种烘烤，时间就是厨师，要煎干它的血水。地面上的一个小洞也趁机汲食它的水分，所有的事物都加害于它，一张由死神纺织的网向它撒下，它无动于衷的看着铁丝网外面茂密的草，摇摆的像在举行一场追悼会。草可以生活在海底也可以长在土地里，而它作为一只鱼永远学会不陆生的能力。它在几张网之外眺望大海，早已失去跳跃的力量，而网外，或许还有辉煌的招牌，上面隆重的写着“龙门”。

葬礼很快结束，鱼的灵魂变成了飞鸟的翅膀，飞鸟日复一日的站在铁丝网的柱子上，作出一种飞翔的姿势，但它始终没有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