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桌椅

微雨，小路，一个人踽踽独行。
吴郁婕听着足音一寸一寸在地面上敲击出声响，有如一段有韵的旋律，在寂静之中飘开。
一片树叶飘落，从吴郁婕面前一晃而过，就飘到小路旁的草地里，和许许多多的落叶混在一起，找不到影子了。

“吴郁婕，你这下可惨了！知道你的同桌是谁吗？——‘鬼见愁’！”
前桌的丽婷扭回头，小小声地向她泄密。
小小消息立刻在周围炸开，炸得吴郁婕脑子里嗡嗡作响。
果不其然，稍事片刻，就有人有恃无恐地搭着个音乐播放器，两手插在嘻哈裤的大口袋里，一摇一摆就走了过来。
教室里真静，时间仿佛也停止了呼吸，只有“鬼见愁”“嗯嗯啊啊”摇头晃脑的自我陶醉。
“鬼见愁”的名儿叫得校园里人尽皆知，以至于本人的名字没几人能喊得出来。
这个身带几分邪气，几分玩世不恭，几分孤傲的同桌，就这样在吴郁婕身边安了个地雷。吴郁婕每天规规矩矩地坐着，惟恐一个不小心就碰着了这只地雷。

闷热的下午，政治课复习课上，当那个大腹便便的男教师不厌其烦地像苍蝇嗡叫时，很多同学都被催眠状，托着腮帮子昏昏欲睡。有几个调皮的男生，在左、右眼皮上分别画了两只假眼，就明目张胆地睡起觉来。
老师也很“善解人意”，自顾自地讲复习要点，全然没去注意一大片在那儿滥竽充数的学生。
郁婕强撑着直打架的眼皮，继续听那张老唱片慢条斯理地在磨着时间。
“鬼见愁”倒是神采奕奕的，“刷刷刷”地舞弄“螳螂足”。
这让郁婕心生疑虑。这个学科单项成绩最高分为56分的“好学生”，今天突然改邪归正了，打算在最后力挽狂澜，给大家来个出其不意不成？
瞟了一眼过去，不禁笑破——“鬼见愁”画的政治老师颇有天篷元帅的架式，黑色墨镜，黑色披风，腆着严重鼓出的大肚皮，裂了一个大肚脐眼在外头。一串不知何解的特殊符号语言，从大嘴皮里如悬河状倒出。倒是惟妙惟肖。
这一笑不打紧，可把老师给引了过来。
四目圆瞪对视之下，“天篷元帅”遭受了毁灭性的打击。碎片扬起的那一刻，“鬼见愁”像一头被激怒的豹子直扑过去，战火烧得课堂上狼烟四起，所有人都被惊得睡意全无，桌椅也被撞得东倒西歪。
“鬼见愁”从教导办公室回到教室里的时候，教室里静得只有他“咚咚”的脚步声。
他怨恨地朝郁婕冷冷一瞥，大有江湖一刀的冷漠。
吴郁婕暗暗叫苦，闯祸了！她冲悄悄回头看她的前桌偷偷吐了吐舌头，低下头去，忐忑不安却还得故作镇静地翻看教科书。
一个下午过去，倒也相安无事。吴郁婕一出教室，不禁大大呼了一口气。

一天，两天，三天，“鬼见愁”似乎忘了吴郁婕的无意“告发”之事了，并没有怎么为难她。每天仍旧吊儿郎当地穿着他的嘻哈裤，塞着他的耳塞，面无表情地如同行走于太空无人之境，从教室门口进来，晃着晃着就晃到自己的位子上，有时耍几步太空飘移。
吴郁婕开始觉得“鬼见愁”并不像别人说的那么恐怖，至少在这件事情上，稍稍显示了一点宽宏大度的品质。
但是显然别人并不这么以为。课堂上的战火事件无疑又给“鬼见愁”污迹斑斑的罪名上又多了一条罪证。老师们对这种“罪大恶极”的冲撞行为自然不能等闲视之。稍后不久，“鬼见愁”被通报“记大过”处理。
吴郁婕为这件事内疚不已。她觉得也许可以在学习上帮帮“鬼见愁”，让大家对他的看法有些改观。
每上完一节课，她就把课上所做的笔记往桌子右侧移。
“为什么给我这些？”“鬼见愁”仍旧冷冷地说。
“将功折罪吧！”
“不必理我！你不怕‘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吗？”
“借你复习。”吴郁婕扔下笔记本径直走出了教室。身后是“鬼见愁”阴晴不定的脸。

一周、两周过去，“鬼见愁”的课上表现明显地比以前专心多了。吴郁婕看过他几次的复习提纲完成情况都相对有了进步。
第三周的英语单元测试过后，高度近视的郑老师在发试卷时，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镜框，对着写有70分的“鬼见愁”的卷子认真地重又审核了一遍，这才叫“鬼见愁”上去领卷。然而，当“鬼见愁”上前领卷时，郑老师并没向班里同学宣读他的成绩，却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话：“希望你的成绩是踏踏实实地一点点进步而来的！”教室里传来一阵不大不小的唏嘘声。原本正想给“鬼见愁”祝贺的吴郁婕，见他一声不响揪着卷子往书包里一塞，便不复言语了。
吴郁婕只替“鬼见愁”鸣不平。她很清楚，这上面的每一分都是实实在在的。
可就在吴郁婕找到郑老师为“鬼见愁”澄清事实的第二天，“鬼见愁”晃着步子进来，却没带每日不离身的音乐播放嚣。远远地冲她点了点头，例外地以这种形式打了声招呼，不声响地坐到了教室最后一排角落里的单独一张桌子的那个位置上。
随后，班主任跟了进来，给吴郁婕安排了一个新同桌。
“吴郁婕，希望你也能好好帮助一下这位新同桌。”
吴郁婕一脸莫名其妙，但四周细碎的嘀咕、异样的眼神像无形的网罩得她喘不过气来。而“鬼见愁”紧咬着嘴唇，咬得嘴唇破了，渗出血来。

“鬼见愁”自动转学了！他们有意无意地在她面前提起。
同学们和老师都欢欣着，终于可以不见不愁了。流言蜚语随之也渐渐平息了。
教室一角的单独的位置一直空着，像留着很多不能诉说的言语在上面。
只有吴郁婕有时还会不经意地回头看看那个一天里阳光都照不到的角落，心里沉甸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