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此即彼

女子从北京回来了，而且是坐着县政府的桑塔纳回来的，摆小摊的人们纷纷围拢过来，七嘴八舌的问着：不是坐火车去的么，咋坐小车回来了？这回咋走了这么多天，有说法了没？到北京见着管着事儿的官没有？女子的男人，端着一碗豆腐脑，另一只手提溜着几根油条，眨着眼如看明星一样看着老婆，他被隔在人群外。
小莫在忙着看股票，新闻说是哥本哈根大会快有结果了，不知道低碳概念股还有没有机会，就是这手机上网还真有点耽搁事儿。吵杂的人们散去后，她才腾出功夫和女子说话。
女子是真饿了，喝豆腐脑都不用勺子了，就着碗呼噜呼噜地大口喝着，男人在一边说着慢慢喝，说还有油条哩，问女子够不够，不够他再去买一碗。女子喝完豆腐脑，三口两口把油条塞进嘴里，咽下去，一抹嘴说：差不多了，反正快该吃晌午饭了，要不我看摊，你买点豆芽，回去做糊涂面条吧。
男人嘟囔了些什么，推着他那辆破自行车回去了。
小莫笑着：这回成大人物了！还顺利吗？咋又坐着小车回来了？县政府又专程去接了？
女子很兴奋：这回差点见着胡锦涛了，远远的看见那红墙琉璃瓦了，门口有当兵的站岗，还没等到跟前呢，就有人问我从哪儿来，为了啥事，我说河南的，为了宅基地的事儿，二十多年了还没有解决，镇里，县里，市里，省里，都是批条，批来批去还是条子，我就来北京了。女子说：你说神不神，那干部那儿竟然有我的照片，还说准了我的名字。他听我大概说了以后说，晚上你们当地政府会来车接你，放心回去吧，这回肯定能公正的解决。昨晚上县办的真去人了，回来路上说你们真胆大啊，这回中央要求省里是“零上访”，知不知道啥叫“零上访”，就是不能有一个人越级上访，一旦有人上访，省领导受处分，市领导不好过，县领导会被免职的。女子说这回真不错，回来路上吃的饭可好了，不像那几回吃蒸馍喝开水，你还别说，小车坐着就是舒服哩！
女子越说越带劲儿，似乎忘了此行的目的。小莫问没听县上访办的人说你的事咋办吗？女子说那得今儿个下午去了乡政府才知道，大不了跟上回一样再把俺拘留了，再叫他们骂一回“刁民”不是！小莫分析说不会不会，这回动静闹大了，他们不敢再恁霸道了。
正说着，小莫手机响，短信：大盘缩量盘整，蓝筹股行情尚难持续，二八转换有待观察，题材股估值已高，低碳概念股前期冲高已兑现利好。后市震荡概率偏大，建议操作上观望为宜。
小莫心说又是谁都可以发表的高论，说了跟没说差不多，正自说自话呢，有人问北京布鞋多少钱一双？声音好熟，小莫头也没抬：多少钱都不卖你！顺手接住了向她飞来的一只布鞋，谷雨的双手已抱紧了她的脖子。小莫说丫头送幼儿园了？谷雨说是，要不那得功夫来看你，不想我吗？敢不想吗？小莫坏笑，跟你说的那个《TheLWord》还可以吧？看完了没？谷雨说还米高梅出品呢，除了女主角漂亮，剧情也不怎么样。小莫说要我来编剧的话会怎么样？肯定比他们精彩。还是算了吧，谷雨说她有个客户要见，就在附近。说着就走，“男的还是女的？”小莫扬声追问？
十一点半，股市收盘，低碳概念股还真就没涨，又是见光死吧。百无聊赖，小莫拿记账的纸笔，信笔写下：清贫一闲人，端坐于市井之中，靠摆摊卖鞋为生，品烟尘闲语，看商贩路人，每日里浮想联翩，期盼伯乐在世，待天降大任于斯人……
整个下午，零星零星的买了几双布鞋。临近收摊的时候，女子从县政府回来，兴奋的说基本说定了，政府给盖三室一厅的房子两套，另补偿十万快钱。女子东邻的卖酱肉的夫妻俩也替她高兴，特意给了两根还蛮多肉的酱骨头慰劳女子。
小莫说这下你的老父亲可以入土为安了，你也不用再住四边透风的场房屋了。
女子家的老宅近亩大，镇里当时为搞小城镇建设，强行推了她家房子，院里当时准备翻修房子的砖瓦椽子统统被埋在了瓦砾下。天可怜见，那年的冬天奇冷，一家六口住在四面漏风的场房屋里，年事已高的老父亲没能熬过冬天，女子每念及此，总忍不住潸然泪下。之后便是长达二十多年的上访路，被骂做“刁民”，被拖下楼梯，被行政拘留，被无数次遣返，在女子祥林嫂般的诉说中，其中的辛酸可以想见。
众人皆替女子庆贺，说苦尽甘来。
收摊的时候，小莫家部长也下班来帮忙，他在一家工厂当技术员，却有一个职务是技术兼质检部部长，每次小莫说起，除部长就一个副部长的部都大笑不止，部长也不恼，很斯文的抿着嘴笑。
做饭吃饭，因为儿子住校，饭菜总是尽可能的简单，部长很勤快的帮忙收拾厨房。小莫说看看网上有啥新闻没，部长说有点累，想早些睡吧。老夫老妻，小莫自然明白。早睡也不能安寝，部长开始在小莫身上忙活，小莫和他说女子的房子终于解决的事，部长先还嗯嗯哦哦的应着，接着又要她翻转身子配合，小莫说谷雨他们公司的直销证办下来了，以后不让人说她是跑传销的了，部长大汗淋漓，气喘吁吁的说我才不管你俩的事儿呢，咋说都中。
部长是真累了，倒头便呼噜声响起。小莫黑暗中大睁着眼睛，想起她给谷雨发的短信：今生我大概是为你而来，除了必须要做的，我想要做的也只是为你，既是亲爱不再，温情还在；既是温暖不在，挂牵还在。小莫想今生除了必须要做的还是必须要做的，想要为谷雨做的也许只能想着了。
想着想着，小莫也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