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痛

她独自一人离开生活多年的小镇，象所有怀着憧憬和希望的年轻生命一样，告别毫无眷恋的故乡，在灯火阑珊的大城市里游荡。
她在一家不错的餐馆打工，每天带着笑容面对所有进出的客人，可惜大多数的人无视她的笑容。她渐渐习惯了那些冷漠的脸，还有跟她年纪相仿的时尚女孩们鄙视的目光。
只有在下班以后，她才能放下脸上机械的表情。黑夜里的城市变的很孤独。她站在路边，等候深夜十一点最后一班公车。她喜欢透过车窗看那些灿烂的灯火，还有呼啸着的擦肩而过的汽车。她的寂寞，无处倾诉。
城市的奢华糜烂与她无关，她只是在这里驻足。她相信灵魂是平等的，她渴望交流。她是个平凡的女人，没什么心计，只想找个归宿，结束流浪的命运。她相信爱情，就象所有在城市里漂泊的人一样，理想中的爱情是她抵抗孤寂的精神信仰。

他是个中年男子，稀疏的头发略微发福的身体，还有温和的笑脸。他是在她打工的餐馆里认识她的。他第一次见到她时，就深深的陷在她的笑容里面。他对她说她的笑容很美。这是第一有人这样对她说，她的眼神有些迷惑。
从此他经常出现在这个餐馆，要的东西很少，坐的时间却很久。他总是默默的注视着她，什么也不说。她从他的眼里看出了什么，她觉得很尴尬，刻意回避着他的目光。他并没有纠缠她，但她依然觉得很厌恶。
他连续几个月，每天都去餐馆里看她。她有了一丝感动。她从没被人如此关注过，于是她开始试着和他交谈。他是个老实人，说的话都很实在。他说他是个没本事的人，做着没有前途的工作，赚不多的薪水，过本分的生活。她笑着说，本分的人应该在家陪老婆，不该在这里盯着别人看。他点点头，说他也知道这样不对，但他真的很喜欢她。他要了瓶酒，大口的喝。然后他说，他只是坐在这里看着她就很知足了，他没有非分之想，他希望能和她成为朋友。
他开始渗入她的生活，在她不知不觉中他们在彼此同化。他比她大九岁，所以总有好多做人的道理可以教她。她并不在意他的说教，她只是觉得没有从前那么孤单而已。她不知道她随意流露出的笑容已经不再机械。
他们的交流只存在一个狭小的范围，对于彼此私人生活的话题他们都在回避。她并没对他有什么寄予。她觉得自己对他没有热情，只是淡淡习惯而已。况且他是个有家的人，她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他们只是普通的朋友，他们彼此都很满足。

一件突然发生的事情改变了他们之间的平衡。那一天，几个醉酒的客人对她无理，还有一个人对他毛手毛脚。她叫喊、挣扎，可惜无济于事。周围的人视若罔闻，只有他，摇晃着臃肿的身躯冲了过去。他的手脚欠缺灵活，被那几个人按倒在地上胡乱的打着。他翻滚着、挣扎着、反抗着，这场面看起来并不象是打架，而象是那几个人在耍他一个人玩。他严肃的表情配合着可笑的动作，周围的人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只有她站在一边不停的哭。那一刻他在她的眼里是那么高大和英勇。
他伤的很严重，住进了医院。她不知道他在哪住院，就算知道也不敢去。她只知道过了很长的一段时间，他都没有再出现。她觉得他可能不会再来了。
她又回到了从前的生活里，一个人无处排解寂寥。她开始想他，她也不懂为什么会这样。他那张呆板的面孔不停的出现在她心里。有时候她会梦见他被人打得满头是血的样子，然后惊醒，然后抱着枕头大哭。她弄不懂自己对他是什么样的情感了，她只是想见他，可又不知道见到他怎么样呢。
又过了很久，在她觉得就快要忘记他的时候，他出现了。依旧是往常他来的时间。她觉得很惊讶，又觉得很欣喜。他送给她一只玫瑰，她拿着那只玫瑰，眼泪不停的流。

她成了他的情人。她对他说，她从没想过会爱上象他这样的男人。他说，他也从没想过会为女人打架，会给女人买花。
他对她很好，虽然他只能给她廉价的服装和粗糙的首饰。但她还是很开心，因为她知道他尽力了。她觉得这就是她理想中的爱情，除了一点之外，那就是他有妻子。
她从没问过他关于他的家庭的事，她不想给他压力。他也刻意不去提起这些，他努力的给她他能给的爱，她开心的接受着，他们又进入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她还是寂寞的，因为他不可能象其他女人的男人那样随时出现在她需要他的时候。但她并没有怨言，她知道她的出现已经在刺伤另一个女人的心了，无论那个女人知道与否。偶尔，她会想象如果他的妻子知道了会怎么样，她设计了很多个结果，这些结果让她心烦意乱。她很怕事情真的会象她想的那样。

她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那天，一个中年女人找上了她，那个女人说是他的妻子。那是个很有修养的女人，言辞很激烈，但没有一个脏字。那个女人让她放弃他，她什么也没说。
那个女人走后有一周的时间他都没有出现。她的心里空落落的。打给他的电话他一次也没接过，她觉得有事发生了。
又过了几天，他忽然打电话约她见面，说他们之间已经没办法再继续了。
他们在一间咖啡屋里见了面，他正襟危坐，没了往日的笑容。她不说话，等着他说。沉默在他们之间曼延。最后还是他先开了口，他说他的妻子知道了他们的事以后，和他大吵了数日。最后还服了安眠药，多亏送医院及时才挽回生命。他说这一切都是他的错，他对不起他的妻子，也对不起她。他虽然十分喜欢她，但他却不能放弃多年陪伴他的老妻。他想了很久，最后还是决定和她分手。
她一直都没有说话，始终都静静的听他在说。她的眼泪断断续续的流下来，等他说完，她点点头，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说他这么做还算有良心。
他又说了许多发自心底的话，她边听边哭。最后他说，和她在一起的日子是他这辈子最开心的日子。他递给她一个信封，沉甸甸的。他说这是他所有的积蓄，让她一定要收下。
他们在黄昏的路口拥抱，分别。她知道他们在也没有机会见面了。临走的时候他对她说，如果还有下辈子，他一定会陪着她一起老。
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她跌倒在地上放声痛哭。她始终都没法恨他，因为她依然觉得他是个好人。

她是在午夜坐上火车离开这个城市的，透过车窗还可以看到窗外荒凉的白色灯光。她逃离这个装满泪水的城市，再也不想回头。
从此，她再也不相信爱情。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