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茶代酒

这天，熊局长应邀出席本市有“书野痴夫”之称的年已古稀的书画家一丁先生的作品研讨会。
一丁先生自诩青藤青蛙。他崇拜的书画家除了荷兰的梵高外，便是明代号称青藤居士的徐渭徐文长。他银发飘逸，性格豪放，全身上下透出愤世疾俗之气，效仿自称“青藤门下一走狗”的扬州八怪的郑板桥，给自己画像是：青藤架上一青蛙。
“各位仙人，今天是大小青蛙齐上阵，多请鼓噪鼓噪！”一丁先生的开场白是熊局长有生以来听到的最别致的一句话。
没有领导、没有专家、没有朋友，更没有熊局长耳朵听得都起老茧的“尊敬的熊局长”这类老套的开场白。熊局长忽然感到有点不适应，甚至露出了尴尬的神态，好在大家的注意力都在一丁先生的身上，熊局长浅呷一口茶，很快恢复了悠然的神态。
研讨会活跃、热烈，本市“大小青蛙”们鼓噪完，主持研讨会的市书画家协会主席请本研讨会最高行政领导熊局长讲话。
望着一丁先生写意画上那只在青藤上欲欲腾跃的青蛙，熊局长忽然发现那只青蛙竟然三只腿，他脑子里骤然想起一句话：“三只腿的蛤蟆难找，两只脚的人有得是。”熊局长似乎感到自己成了一个多余的人。
熊局长不知道自己讲了些什么，就听到一丁先生手机响起，然后就听到一丁先生对着手机说：“对的，把酒搬到聚仙厅!”
熊局长匆忙结束了自己的讲话。一丁先生便开始招呼大小“青蛙”到海鲜楼聚仙厅用餐。
中午的阳光极好，阔大的聚仙厅内摆放着两张朱红的大圆桌，镂空雕花的座椅搭配洁净的白色餐布，典雅端庄，充满古典韵味。主人座位后面的立体背景墙上，雕刻着八仙过海人物画，栩栩如生。
随便坐，随便坐！一丁先生不停地招呼着。
您不坐下，别人不好坐！书协主席把一丁先生硬是拉到主人座位坐下，然后邀请熊局长坐在一丁先生上首边，其它人员便依次坐下。
服务员开始斟酒。
熊局长连连摆手说，不喝酒、不喝酒，政府有规定，中午公务活动不得喝酒!
一丁先生不解，今天是我私人宴请，有什么不能喝呀。
书协主席便告诉一丁先生，一个月前某局一位局长因中午喝酒受到免职处分。政府的规定要执行！
一丁先生说道，那好，你们不喝，我们喝。说完自己端起酒杯先干了半杯。
服务员给熊局长和书协主席各人倒了一杯茶水。宴会正式开始。
大小青蛙们谈笑风生，在他们眼中桌上的佳肴犹如画桌上的颜料红、黄、绿、墨等，五彩缤纷，他们的嘴早成为画笔，他们的胃就是画布，一幅幅写意画在他们心中徐徐拉开……
冷盘中的菜肴被大小青蛙们姿意分享，却迟迟不见一丁先生站起来敬酒。
熊局长想想平时参加的宴请，那一次不是菜未动，酒先敬，常常是主菜未上，酒已过三巡……
熊局长今天第一次受到这样的冷遇，心中开始不爽。
书协主席也沉不住气了，以半开玩笑的口吻对一丁先生说，一老，您老不先敬酒，您的青蛙们就不好敬酒哟！
一丁先生摸摸自己头上的八角绒帽，哈哈一笑，说，好，我来敬酒。说完，竟端起酒杯跑到另一桌上与喝酒的青蛙们干起杯来。
几道大菜陆续上来，一丁先生要么自品自饮，要么与桌上喝酒的同行碰杯，就是不敬熊局长的酒。
熊局长内心翻江倒海，舌蕾索然无味，平时众人围着他身边打圈敬酒的场面似乎就像一幅幅水墨画留在记忆中。
熊局长终于按捺不住，下意识地端起茶杯对一丁先生说，一老，我以茶代酒敬您一杯。
一丁先生眯起双眼，端详着熊局长手中热雾袅袅升腾的茶杯，说道，茶是茶，酒是酒，酒是发泄的，茶是内省的，相逢无处不尊酒，熊局长可不能混淆呀！
熊局长仿佛置身一片水秧田，耳边响起“呱——呱——呱——呱”一片哇声，眼前有只三只脚的青蛙在热雾氤氲中跳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