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课
作者:迷执时间:2025-04-11 19:45:52热度:0
导读:赵建国背着军用包,腰扎宽皮带,挥着《红宝书》,唱说“语录歌”,像跳“忠字舞”一样进了家门。“跪下”母亲像恭候他多时,手拿灰白灰白的赶面杖,坐在毛主席身穿绿军装,臂戴“红卫兵”袖章的大画相前,嚼着泪水,
赵建国背着军用包,腰扎宽皮带,挥着《红宝书》,唱说“语录歌”,像跳“忠字舞”一样进了家门。
“跪下”母亲像恭候他多时,手拿灰白灰白的赶面杖,坐在毛主席身穿绿军装,臂戴“红卫兵”袖章的大画相前,嚼着泪水,眼里是两团怒火。
“妈,我还没吃饭,你要发火,你要打我,等我吃完饭再说,这一天又是开斗争大会,又是游行,又是呼口号,又是打倒‘地、富、反、坏、右’,又是跳‘忠字舞’,饿得我魂都莫得了”。赵建国边说边往厨房走,他知道以往像这样,母亲会把饭热在锅里。。
“我让你给我跪下!”母亲一声怒吼,赶面杖用力的敲着大桌子。
“我又做错啥子了嘛?”
“你莫得错,你有啥子错,错的是我这个妈,错的是你爸。你看你现在多洋盘,是无产阶级革命事业的接班人,是文化大革命的闯将。你妈是啥,是臭老九,是被革命群众打不上眼的教书匠”。
“妈,你又来了,这些话你说过多少遍了,能不能说点新鲜的。我说你们这些旧社会过来的人,思想就是有问题,‘破四旧’的时候,还没把你脑壳头那些封资修的东西破掉。伟大领袖毛主席说,凡是敌人反对的东西我们要拥挤,凡是敌人拥护的东西我们要反对……”
“怪不得你今天表现得那么积极,怪不得你胆子会那么大,人家斗你爸也就算了。对头,你爸是右派,是胡风分子,是无产阶级专政的对象,人家可以在他头上踏上一只脚,让他永世不得翻身。怪只怪,我们出身不好,命不好,遇上这样的运动我们也莫得办法。可你,你是什么,你是我们的儿子,人家说你爸该死,你也说你老汉该死?人家说你老汉是牛鬼蛇神,你也说你老汉是牛鬼蛇神?今天,我这个臭老九好好给你上堂课。你给我跪下!”
“现在是新社会,现在是文化大革命,不搞封资修那一套了,不信,我给你背几段毛主席语录”。赵建国边说边翻开《红宝书》。
“《红宝书》我比你背得熟,我和你爸不光可以用汉语背,还可以用英语背,用俄语背,用法语背,还可用西班牙语背,你行吗?”
赵建国不说话了,他知道自己的父母亲都是语言奇才,在国外念书多年,虽说现在家里的外语书都被抄家抄走了,但革命的红小兵也好,红卫兵也好,云水怒战斗队也好,翻腾急别动队也好,只抄得走实实在在的书,抄不走父母脑海中的书。小时候,父母也想把它培养成外语奇才,可他不想背那些字母,单词。父亲被划成右派之后,再也没教过他外语了。
“说外语是反革命,是假洋鬼子,是无产阶级专政的对象,是里通外国……”赵建国突然想起最流行的词汇来。
“你个兔崽子,你就是马上去揭发我,批斗我,我今天也要好好给你上堂课,给我跪下!”母亲一赶面杖打在他屁股上。
赵建国乖乖的跪下了,委曲的看着恨不能一口气将他吞掉的母亲。
“我们晓得,因你爸爸是右派,因我们都是无产阶级专政的对象,你在小学,中学好些人都叫你狗崽子,肯定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气,我和你爸都觉得对不住你。可再怎么样,也不能乱了人伦纲常,不能坏了卑尊。对,在你看来,这一切都是封资修的东西,可无产阶级也要讲辈份。你说你爸这一辈子活得多苦,至从成了右派之后,他过过一天舒心的日子吗。他出身于大富人家,用现在的话说是地主出身,从小就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可你看他现在哪还有点地主的样子。我们先是教大学,后是教高中,教初中,现在又下放到这个地方教小学。你爸是啥子都教,除了教书,我们还要打蜂窝煤,还要喂猪,还要负责看管学校。你爸这几年被改造得老老实实,任何人一声吼,他都全身发抖。这不,又来文化大革命,他有几天不被人批,被人斗。一个本外语书,可以斗半天,说他里通外国。这世道也真他妈的怪,我们两口子就是从外国回来的,我们当时要不回来,这外国还需要通吗?你看你爸身上还有几处是好的,反右的时候被打断了左腿,破四旧的时候,打断了右手,这不文化大革命来了,不晓得又想把他啥子打断。你个小兔崽子,我们不是为了你,早就自杀了。我们之所以像猪,像狗一样的活,都是为了你……”母亲哽咽,从破旧的上衣口袋里掏出两张照片来。
“你睁开狗眼看看,这就是你爸年轻的时候,你看他多标致,这是他在牛津大学照的。你再看看现在的他,要脸没脸,要手没手,要腿没腿,要不是他还可吃两口饭,哪个晓得他还是个活人?你爸都这个样子了,你这个当儿子的,有几个时候关心过他,有几个时候管过他,你今年也十八了,你爸像你这么大,已上大学了。二十岁就出国留学了,你哪天才像你爸哟!”
“我才不像我爸,像他,也成右派,像他,也天天被人批斗,被人拖着游街,被人吊起打……”
“闭上你的臭嘴,你还长得有眼睛?你晓得你爸被人打,被人吊,被人游街,别人打他我不恨,也恨不了,用你们的话说是话该,可你是他儿子,你今天为什么要打你爸?还打他的脸?你还是个人吗?我们怎么会生了你这么个挨千刀的逆子哟……”
“今天是批斗会嘛。”
“对,又是批斗会,今天斗你爸,明天就斗你妈,你不是要同我们决裂吗,你不是要同我和你爸这样的牛鬼蛇神划清界线吗?好,你不划,我来划。你天天去斗,去批,你天天去唱语录歌,去跳忠字舞,你回来做啥子,吃啥子饭哟。毛主席不是说‘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吗?我今天也来个下定决心,不怕牺牲。就是马上被拉出去游街示众,我也要好好教育你不分老少的狗东西”。母亲说完,那赶面杖就像雨点一样打在赵建国身上,疼在母亲的心上。
不一会,父亲赵刘洋呻呤着回来了,满脸是血,弓着腰,咬着牙。
“你打他做啥子嘛?”
“儿子都敢打老子了,你说该不该打?”
“你错怪他,是我让他打的?”赵刘洋仍呻吟着去拉跪在地上的儿子。
“是你让他打的?”
“就是”
“你是不是疯了?”
“他不是想参加红卫兵吗,不挣点表现行吗?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打了我,不证明他的政治立场好吗”赵流洋还想说什么,实在说不下去了,仍是呻呤。
赶面杖掉在地上,屋里的一切像死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