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淡

在我的眼里，你只是暗淡。

1
男人说：“在我的眼里，你只是暗淡。”
她说，觉得脖子有点疼：“暗淡是所有的时光，你已是不惑之年。”
男人在光的远端渐渐安静，好像有什么东西安顿下来，一片蛇一样荼蘼的风景。她瞥着他的影子。
她是一条坚硬的蛇。
他是影子。
一样的华而不实。

２
把口红涂到第三层，眼睛就成了一个格式化的符号。
她对着面孔上自己的那双眼睛，发现又一次欲言又止。
红色，是太过妖娆的禁忌。红色只能生长成红色，没有另一种可能。
男人轻笑着转到她的身后，只有声音，没有脸。
那时她雷电闪射般地想到了一张坚硬的脸。
在某些时候，那张脸也可以是灰蓝色。
在某些时候，所有的灰蓝色是一首诗。
腐朽或者升腾。

３
傍晚里很小的雨，那种低矮的沙沙声仿佛作梗。
她觉得外面好像一个狐疑的故事。
雨是节奏，她竖着耳朵听。
镜子明晃晃的，也很深情，只有她木讷，一边是雨，一边是自己。
她的警觉中有一点童年时的气息。
她觉得那点气息是灵魂。
雨很妖道，下了整整一晚也没停。

４
天光像是几百年前井底里的水。只有时间，没有温度。
什么都像是顺流而下，长途跋涉而来的。这个早晨。连秘密都有一张亮晶晶的脸。透明而惹人喜爱。
她像是沁在水里的，顺手可以捞到所有。甚至亲吻。甚至故事。
我难道是一只鱼吗？她想。
她有一双很细很白的手，却像是被水折断了的。
她摸摸自己，忘记时光，想起了快乐。

５
天一点也没有晴，沉稳而持久。没有躁动，没有愈演愈烈，也没有胁迫。时间像是眼底的白色一样静好。
她拿了很细的眉笔在画。很工整，不像是在画眉。
什么声音也没有，以致于所有细微的工笔都在向往声音。
原来门嘎嘎地响了几回。男人回来了。

６
她看他，也让他看她。这一刻她对他如影随形。
他在这里出现的第一个回合里总是分明的，像是她刚刚在画的眉。
他习惯性地在墙上靠了一会儿。她用这足够的时间幻化出一个笑来，她一下子很喜欢她的这笑。
男人莫名地叹息了一下。
她在黑暗里举起了一双手，她的手着实是又白又细的。

７
告诉我外面发生了什么？她在他的耳朵旁边这样问他。
只有他的呼吸，他呼吸的声音。
她总这样问他，就像虐待一件心爱的玩具。
难道她忘了？
男人的衬衫上几乎还有昨夜微雨的气味，但是他的呼吸很快就把它稀释了。
想象着，像是洪水冲走了神像。
这样迅速的衰老。
她在他的衬衫上屏息。不再问。

８
时光像人眼底的白色一样岿然美好。
这一天她终于化成了一次完整的浓妆坐在他身边。
能够异常清晰地分辨出某些老生常谈的声音，活脱脱的，只是房间有些暗淡，像一具漂浮的巨大尸体。
男人睡去了很久。不曾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