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兴

韩兴第一次来的时候，我就有种预感，这孩子不好管。
他被他爸爸领着，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小小的身体埋在沙发里，头一直低着，从头到尾没有说一句话。他的两个眼睛挤在一起，眉头使劲皱着，显出极大的不耐烦。给我的感觉，该这个孩子不会是个痴呆儿吧？他长得太象电视上的舟舟了。舟舟是中国一个音乐家的孩子，从小就是个痴呆儿，只是他对音乐有很特殊的感觉，只要音乐一响，他就手舞足蹈起来，仿佛他的某根神经被唤醒了，与现实形成了奇妙的回路。他爸爸就有意培养他，后来舟舟成为了一名音乐指挥。舟舟给我的印象很深刻，主要得益于他异于常人的长相。他个子不高，大概有一米四五，脖颈细弱，举着一个颤颤巍巍的大脑袋，额头宽阔，五官仿佛挤到了一起，像早期《飞碟探索》上的外星人。韩兴长和跟我记忆中的舟舟几乎一模一样，无怪乎我有这样的联想。
又过了好几天，我们觉得他大概不会来了，谁知星期一的正午，他爸爸竟把他送来了，一起送来的还有被褥和他的洗漱用品。
当天晚上，他并没在我这里住，大概父母拗不过他，只好让他跟着回去。
星期二早上他又被早早送来，眼睛仍然挤在一起，鼻子很大声地出气。他父母临走时特意交待我要按时接送，以防他逃跑。我心里想，不至于吧，不过是一个孩子。
可是，第一天就出事了。
中午放学我到校门口去接他，我瞅着别的孩子都排着队走出了校门，就是没见他。奇怪，他到哪去了？我赶快拨通他母亲的电话，她在电话里告诉我别找了，他大概回家去了。我说这怎么行？你把你家的地址告诉我，别半路出个啥事。这孩子真让人操心啊！
我按她电话里提供的地址追过去，看到穿校服的孩子就停下来仔细辨认，唯恐错过。一路上走走停停，到他家时已经是中午一点多了。
他家住在六楼，楼梯上到处都是装修留下的垃圾，暖气管子上刷着厚厚的白石灰，一看就是十几年前的老家属楼。我找到门牌号，用劲敲了两声，门里发出了声音，我的心放了下来，但是门并没有打开。我长出了一口气，又敲了几声，这次门开了，站在我面前的不是韩兴是谁？
他一看到我，惊讶得嘴半天没有合上。
我没理他，径直走进屋里的沙发上坐下。电视里正在播放《喜羊羊和灰太狼》。他低头坐在靠窗的沙发上，一言不发，一付做了错事任你发落的样子。
我把心里的火往下压了压说，韩兴，我既然到你家了，你能给老师倒杯水吗？
韩兴站起来，从电视柜里拿出一个玻璃杯子。
我问他有没有水，他说有。
这时，我已经不生气了，那种想揍他的冲动也慢慢消失了。
他拿着杯子在厨房的水池里洗了洗，我感到他洗的功夫比较大，就跟了过去，顺便看了一下他家的结构。两式一厅，厨房被放到了背面的阴台上，房间里显得很洁净。
你住在哪？
我在这间小房，我爸妈住这个大房。他用手指了指。
大房间靠阳台，显得光线充足。
没有水，我家只有凉水。
韩兴提着热水瓶惴惴不安地说。
凉水也行。
我端起来喝了一口。
你家有什么吃的？中午你请我吃饭如何？我问韩兴。
没什么吃的。
那你请我到外面吃。你有钱没有？
他默不作声。
可是中午到了，我们总得找个地方解决肚子问题。我故作严重地说。
沉默。
那么这样吧，我请你吃。走，把电视关了。
他有点犹豫，不过最后还是照我的话做了。
车刚出小区门，他坐在后面开始不安静了。大声说他的钢笔忘在家里了，我怕他从电动车上跳下来摔坏了，就减慢了速度。他还没等车停稳，就一下子跳了下来，快速穿过路边齐膝深的树沟，往家走去，我越喊他走得越快，转眼就跑进了小区。我把他堵在一栋平房的房山头，甩出了自己的杀手锏。
我大声说，不想住我那里也可以，我把你爸叫来，把你领走，就没见过这样的孩子，好歹不分。现在跟我走，我给你爸打电话！
这次，他没再反抗，也没再耍他的小伎俩，乖乖地坐上了车。
本以为这次会让他有所警醒，谁知下午放学又出事了。
我去接他，他也明明看到了我，却低着头，猫着腰，准备乘机逃跑。
我说，韩兴，我们回家吧。
我不去！他口气很坚决。
我去拉他，他趁势倒在地下，号啕大哭起来，引得学校的老师和保安一起上来，把我团团围住，仿佛我就是那个袭击福建南平实验小学的疯子郑民生。他看人来了，一骨碌从地下爬起来，紧紧抓住一个年轻保安的手，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惹得保安一个劲问我，你是不是孩子的妈妈？
我说不是。
那你为什么拉他？
他爸妈让我负责接他……我有点语无伦次地说。
幸亏他的班主任认识我，为我解了围，要不是，我真不知如何收场。
把他领回家，那个气呀！真想把他好好打一顿，免得让人冤枉我在学校门前打了他。但是我怎么也下不了手，他毕竟还是个十来岁的孩子，打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我把韩兴好好教训了一顿，他从始至终低着头，没说一句话。
第二天放学，我早早地等在校门口，看着学生一队一队从学校里出来，还是没找见他。我问他的同学，他说韩兴朝另一个方向走了，说着给我指了指，那不是去我家的方向吗？
我笑了，看来从此以后我再也不用到处找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