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射

据说秦大惑的最后一只眼睛是被一头母豹抓瞎的，当他射中一头五十码开外的公豹时，不料一头可能是来赴约的母豹悄无声息地突然袭击了他。他忍住巨大的痛楚，在母豹咬住他的喉咙之前用尽吃奶的力气将还在冒着表烟的猎枪剌了出去。母豹可能是伤着了软肋，尖叫一声消失在黑暗的丛林。
“你是说，独眼秦已成为一个瞎子了，什么都看不见了？”何不为问来向他通风报信的李麻子。
“是的，何爷，骗你就是狗娘养的。我昨天去过秦大惑家了，只剩下半条性命了，连喝水都要他的孙子喂了，可怜虫一个了。”李麻子说。
“老天爷有眼啊！哈哈，到咱们报仇雪恨的时候了。李麻子，你前头带路，我们现在就找他去。”
何不为的笑声，整个黑水镇的人都听见了，让人有些毛骨悚然。

何不为一脚踹开了秦大惑家的松木薄板门，声音大而突然，里头的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子发出一声惊恐的叫声。
“独眼秦，你也有今天！”何不为大声斥喝道。
头上缠满黑布绷带的秦大惑像一头死狗般地仰卧在炕上，看不出他有什么表情。
“听出咱是谁了吗？独眼？”何不为冷笑着问。
“听出来了，原来是为日本人做事的何大保长，稀客呀！”秦大惑不冷不热地回话。
“你是自诩枪法黑水第一吗？怎么会让一头母豹子给收拾了呢？要是公的，那岂不是丢了你区区贱命？”何不为冷嘲热讽地说。
“是啊，老了，不中用了……”
“爷不陪你废话了，你知道我今天来是做什么的吗？”何不为。
“不会是来让我赔上次让我打穿了的貂皮帽吧？真对不住，我一生只打猛兽，你要肯要的话，我给你一张狼皮吧。”这个秦大惑真是一位煮熟了的鸭子——死了都嘴硬的主。就在去年冬，快过年的时候，何不为这个为日本人征钱征粮的保长，听说秦大惑认识辽西抗联游击队的周如风大队长且知道他们的藏身之处，就径直来找他。不料这个秦大惑根本就不卖他的账，且一言不发地要进山打猎。何不为恼羞成怒地向天鸣枪想吓唬吓唬他，他却连头也不回将猎枪反搭在自己肩上反射一枪，将何不为的貂皮帽子找穿一个洞。这事何不为现在想起来都很后怕。秦大惑还对他说，要不是看在他还自己有点亲戚关系的话，一定会打穿他的头颅。这一点何不为是相信的，这个秦大惑打猎是很有讲究的，他一定要让子弹从猎物的一只耳朵穿出另一只，这样，猎物的皮毛就是完整的，才能买好价钱。亲戚关系也不假，算起来两人还是表兄弟。经过那次险情以后，何不为就再也没有来找过他这个表兄，一直到今天，何不为的腰板终于可以硬直起来了。
“大惑啊，你就别再犯糊涂了，只要你告诉我周如风的下落，我一定会让皇军重重赏你的，我看你下辈子也就只能躺在床上了，弄些钱过过生活吧？”何不为假惺惺地劝说。
“不为啊，你我是乡里乡亲的更是亲戚，我也奉劝你一句，都是中国人何苦要为日本人做事来欺凌自己人？”
“日本人怎么啦？为日本人做事又怎么啦？日本人来以前政府又关照我们什么了？他们甚至根本就不知道我们黑水人的死活，同样要注意征钱征粮，他们又哪里把我们黑水人当自己人了？我看是他们连日本人都不如！”
“但终究我们是中国人，日本人烧我们黑水人的房子，抢我们黑水人的财物，奸我们黑水的女人，他们无恶不作，任一个有血性的人都不会愿意当亡国奴！”
“我们话不投机半句多！这样吧，给个话，你到底说不说？要不说就别怪兄弟我不客气了。”何不为疯狂地拍桌子。
“你想要怎么样？我已经老了，什么都无所谓了。”秦大惑说。
“是呀，你倒无所谓，可是你的孙子呢？日本人肯定会从小孩子的口里套出点什么来的。”何不为一脸奸笑地说。
“虎娃还小，他什么也不知道。”秦大惑说。
“可是日本人可能不会这么想。”
“这么说，你很想知道了？”
“对！今天你必须给我一个交待。”
“这样吧，我独眼秦也是一个好面子的人，我一生以枪为伴，用枪说话。我们到外面林子里去比枪法，如果说我输了，全告诉你。”
“你已成为瞎子了，看不见还怎么比？你拿什么和我比？我好歹也是个懂枪的人。”
“我一定要比！否则你将一无所获，我只说这些，不比我就什么也不说，而虎娃什么也不知道，信不信由你了。”

按双方约定，双方距离一道山梁后，由李麻子吹口哨发指令比赛开始，谁被击中，算谁输。出去的路上，这何不为心里直犯嘀咕，觉得心里没底，但又想，秦大惑了个瞎子，自己还怕他个啥？但仍然还是觉得有些心神不宁。不行，还是得把事情做得周全些才好。他紧紧抓住虎娃的手，嘴里却说是怕虎娃和秦大惑一起跑了，让李麻子牵着秦大惑到指定位置。
李麻子发出了开始比赛的口哨，只听到虎娃大声疾呼“爷爷……”，两支枪同时响了。

秦大惑由虎娃牵着走到被击中要害只剩下最后一口气的何不为身旁，对他说：
“我一生猎杀了无数豺狼虎豹，但从未杀死过一个人，你是第一个，但决不会是最后一个，因为日本人还在我们黑水的土地。你就要死了，在你死之前，我告诉你一些事。我的这只眼睛，以前虽然能看到，但其实根本就不能看清楚东西。所以其实我一直是在用我的耳朵和我的心在射击，这也是我能百发百中的原因。你要找的周如风，再过几天，冬至那天，就会带着一个营的队伍回到黑水。他们都是好汉，杀鬼子、杀汉奸如同探囊取物。我的眼睛虽然瞎了，但我并没有完蛋。做汉奸的都不会有好下场，所以你这辈子真的完蛋了！你在地底下有的是时间，好好想想吧，下辈子千万别做丢人现眼的事了！来！虎娃，那边还有一个，一起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