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姆的心思

初秋的晚风有些凉意了，小何关紧了客厅的窗子，单薄的睡衣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更加无力，略显凌乱的头发背叛了她一贯严谨的作风，她的手心里紧紧地攥着一张火车票，崭新的票子被她捏得有些起褶子了。
她一边踱着碎步一边环视着整所大屋子，上海郊外的别墅，上下两层外加一个阁楼，从客厅往上望去只见一座环形的楼梯如蛇一般缠绕而上，诺大的客厅恍若一座深谷，一种寂寥的感觉像一位久违的老朋友再次向她走来。这栋陌生而又熟悉的大房子，在她眼里既亲切又遥远，三年了，三年前她如同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一般战战兢兢地走进这栋房子，三年来她走遍了房子里的每一处角落，从天花板到墙壁到地板，都有她辛勤劳动的汗水，而这里却始终不属于她，从来就不，三年后更是在她的世界以外。她就要离去了，早在半年前她的丈夫就催促了好几次，回来吧，家里条件好多了，你一个在外面干了那么久太辛苦了，孩子给爸妈带得娇惯任性了，我没时间管他，你还是回来吧。三年前她是如何地不情愿离开家乡，离开儿子，那时候的丈夫总是闷声不响地蹲在一旁抽着烟，屁股后面跟着一笔恼人的债务，甩也甩不掉。她把眼泪擦干，给幼儿园里的儿子准备了一些新衣服，背负着重任来到上海。如今，任务已经完成，做了三年的保姆，或许是她的运气格外好，没有换过一个东家，凭借着认真严谨的态度做到了现在。丈夫在半年前的催促不是没有打动过她，只是东家的恳求与挽留让她下不了那个决心。可这一次，她不得不走了。儿子在学校跟人打架，非但受了伤，还要被学校开除，丈夫的语气中多了许多责备之意，作为母亲，她不能再犹豫了。作为保姆，她原本可以来去潇洒，可这栋寂寥的大房子竟带给她挥之不去的不舍与不安。
“小何阿姨，你还没睡？”萍萍稚嫩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萍萍的小睡裙半折着一边，她一只手扶着楼梯，一只手揉着刚睡醒的眼睛，几缕头发耷拉在眉前。眼前的这个孩子是许多家长想要着力打造的，家境优越，每天有专车司机来回接送至幼儿园，三岁半就会弹钢琴，会唱歌、会画画。可小何宁愿这孩子穷一点，倒不是嫉妒，她想，如果那样她的父母或许会空闲一些，至少每个周末还能陪陪她。“萍萍，你怎么醒了？来，阿姨陪你去睡吧。”小何匆匆将手中的火车票塞进裤子口袋里，走上前去拉起她的小手要往卧室去，却被她甩开了。“小何阿姨，你不要走好吗？”孩子天真的脸上满是愁容。小何摸着她的头，叹了口气，说：“乖，明天一早你就能看见妈妈了，你不开心吗？”“可是，你走了还回来吗？”“我……阿姨也许吧。”萍萍显然对这样的回答很不满意，她愤愤地跑到客厅里，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一声不响。小何拉着她的小手，安慰道：“不要这样，已经很晚了，再不睡，明天去幼儿园要迟到的。”“……”“萍萍乖，阿姨给你讲故事好吗？”孩子低着头，把她的手越拉越紧，突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小何知道这样的局面在劫难逃，这正是她所担心的。就在这时，电话铃声响了起来。“萍萍乖，不要哭了，一定是妈妈打来的。”电话那头果然是萍萍的妈妈，只是声音里多了一些焦虑，“小何啊，真抱歉，公司明天早上要开个紧急会议，我最快要搭明天下午的班机才能赶回来，你晚一天走好吗？”“噢，这样……”小何摸了摸裤子口袋里的火车票，犹豫了片刻，“我……这……好吧。”“太好了，谢谢你哦，是萍萍在哭吗？”“噢，是的，她刚睡醒，不过，我会哄她再睡的。”“噢，辛苦你了。”“哪里。”小何抱起仍在哭泣的萍萍，自言自语地说起了一直哄她入睡的童话故事，或许真的很晚了，或许是哭累了，萍萍很快在她怀里含着眼泪睡着了。
初秋的夜晚渐深渐凉，小何怎么也睡不着，她翻了几个身，又怕把萍萍吵醒，干脆爬起来，悄悄地再次走到客厅。三年了，她在这栋别墅里住了三年，虽然是保姆，看上去却像个主人，这里的主人在这三年里越来越忙，最近一年几乎很少着家，整栋别墅几乎就只有她和萍萍这一大一小的两个身影。男东家是个跨国公司的业务发展总监，年初被外派至新加坡，至今也就回来过一次，住了二天又走了。女东家是个名副其实的女强人，在短短三年里，由普通的小公司产品主任一跃成为大公司的市场总监。小何原本对这些职位一无所知，可渐渐地她也明白了什么叫总监，那就是，总是坚定地在外面忙工作，不着家。虽然她从偶尔来做客的那些人眼里看到的满是羡慕，但这风光背后的故事，只有她知道。萍萍是个乖巧的孩子，虽然出身于这样优越的家境，却没有染得一身娇气，十八个月被送进托儿所，三岁转入私立幼儿园，或许是过早的独立让这位稚嫩的孩子显得有些早熟。萍萍是个心思细腻的孩子，对大人的一举一动很敏感，却不爱和小朋友一起玩，老师说这位小公主太骄傲了，可小何知道萍萍是太孤独了。小何在客厅的落地窗前轻轻地踱着，灯光下的窗子就像一面镜子，她来回看着自己，突然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是的，她觉得有必要那样做。
李先生、李太太：
你们好！
很冒昧写下这封信，因为我实在不知道怎样告诉你们，你们总是那么忙。我明天要走了，可能不会再回来，很感谢你们这三年来对我的信任。萍萍是个很乖的孩子，她很孤独，不爱和别的孩子玩，常常一个人闷在房里。晚上经常会醒来哭着喊妈妈。我是个乡下人，不会说话，但我觉得你们把孩子完全托付给外人，没有亲人的关怀，这对孩子来说太可怜了。我是因为当初家里穷才迫不得已离开我的孩子，可你们家这么富有，也要经常离开自己的孩子，我真想不通。我带了萍萍三年，她就像我的女儿一样，我真的不忍心看她这样下去，希望你们多抽时间陪陪她吧。
萍萍的下一次家长会是下个星期一上午，我怕我说了你们会忘记，还是写下来吧。萍萍画了一幅很好看的画，在她的第二个抽屉里，她说下个星期要拿去幼儿园参加比赛，其实和弹钢琴相比，她更喜欢画画。李太太上次给她买的那双鞋小了，我收起来了。我重新给她买了一双，她现在天天穿着，希望你们不要见怪，就当是我送给她的礼物。萍萍每次订奶粉的电话我贴在冰箱上了，再过一周要给她订奶粉了。
最后，祝你们全家幸福！
小何
2007年10月21日

小何写好了这封信，悄悄地放在了主人卧室的梳妆台上，随后回到萍萍的房间，她轻手轻脚地躺在孩子身边，把踢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