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梅子

又见到梅子，已经是八年以后了。
我刚开始并没有发现她，走进车厢里，满眼尽是闹哄哄，叽叽喳喳的旅客，随便找了个座位坐下来，一抬头，发现了她，我和她几乎是同时发出了惊喜的叫声——“噫”！我的声音粗浊，她的声音清细，惹得周围座位上的旅客都莫名其妙地看着我们相互之间那种意外发现的激动。我伸出双手想和她握手，但只是尴尬地搓了搓，脸上是哭笑不得的表情;梅子也在惊喜地叫了一声之后，站了起来，但随即便嫣然一笑，缓缓地坐下了，只用她的一双亮晶晶的明眸看着我。
她的模样并没有多少改变，仍然小巧玲珑，白嫩的面庞上仍然有那对甜甜的酒窝，唯一的不同是从前那羞涩的眼波里增添了镇定和疲惫的光斑，现出一种成熟的老练来。
八年前，我们都还是学生。那时候梅子的个儿比现在还要略矮一些，属于班上的小号人物，可是梅子长得很漂亮，梳一条乌油油的打着屁股蛋的长辫子，辫梢系一个红蝴蝶结，走起路来天真烂漫的样子非常可爱。梅子的座位正好在我的前面，我便时常偷偷地把她的长辫子拿来当拂尘用，为此弄得那个红蝴蝶结很污脏，梅子常常气得呜呜地哭，我认为她会向老师告状，但每次她只是哭一阵了事，这倒滋长了我的恶作剧，更加肆无忌惮。有一次我出了新花样，用红蝴蝶结把她的辫子捆在椅子靠背上，然后悄悄的和邻座换了座，待到老师提问时喊道梅子，梅子刚一应声站起，又尖叫一声坐下了，便缩着脖子嘤嘤地哭开了。老师走过来，邻座怕自己受罚，便指着我道：“是他干的！”老师用教鞭指着我大吼一声：“站起来！”我全身一颤，恐惧地立起身，嘴里还嗫嚅地分辨着，老师却不管这些，一顿臭骂方才罢休，没把我撵出教室倒算幸运。
后来，梅子的大哥不知从哪儿听到了此事，为了给梅子出气，他找到教室里来了。
“梅子，是谁欺负你的？！”他向梅子厉声问道。
那金刚煞神般的身坯让教室里的人都屏声屏气，偏巧老师又不在，学生们不由得不怕，尤其是我，腿肚子都开始抽搐了。
梅子回过头来看着我和邻座，我想她肯定会指着我的，但出乎意料之外，她犹豫片刻，却说：“哥，没人欺负我。你回去吧。”
我当时不明白梅子为何要包庇我，她大可指着我，是我干的。为此，我很感激梅子，事后千方百计巴结她，再没做过那样的恶作剧，这件事倒促成我们成了一对好朋友。
十年寒窗匆匆而过，结束了学生时代。
我率先走上了工作岗位，分配到外地工作。进入了社会，看着纷繁复杂的人情世态，愣怔之中，这才恍然觉得从前的单纯幼稚的可笑，自己仿佛长大了许多。上班不久，有一次接到家里人的电话，说母亲生病住院了。问我要不要回家看看。我理所当然的赶了回去，然而等到我到家，母亲已经病愈出院了。母亲告诉我，在她生病期间，梅子到医院来照顾了不少，她好得这样快，倒真得感激梅子的帮忙哩。
“梅子？！”我差异了一下，但转念一想，同学之间理所应当，何况我们从前关系还算好。母亲却冲我一笑：“你呀好好考虑吧！”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考虑——梅子？谈恋爱么？这不可能，况且梅子在我眼里并无特别，做妻子的话我嫌她太矮小了，我对母亲的话并没多想就走了。
不久，我接到一封信，是梅子写来的。信中大意说，我在这边安心工作，不必挂念家里，母亲她会帮我照料的，另外，如果回来有空的话，她想和我谈谈，老同学之间许久没在一起了。我简直不敢相信这封信是梅子写的，或许是在母亲的授意下写的吧，我知道母亲很喜欢梅子的，否则，以梅子的腼腆羞涩，真要拿出十二分勇气来，看着信上小巧玲珑的字体，我仿佛看到了梅子写信时的害羞的浅笑，信中虽然没说别的，但那份心境是可以想象的。从内心说，我还是很喜欢梅子的，她聪明伶俐，温柔抚媚，粲然一笑之时，那对甜甜的酒窝仿佛盛满了蜜汁，没有谁不觉得她的可爱。
我决定对梅子的来信置之不理，时间长了也许就会淡忘的。
有一次晚上回到家里，偏巧赶上梅子正和母亲在家里闲谈。我走进屋去，叫了母亲一声，梅子看着我，脸一红，将小嘴轻轻一抿，然后咬住下唇，低下头来。
“呵，梅子也在这儿！”我装着什么事也没有，笑着和她打招呼。梅子抬起头来，轻轻的嗯了一声，脸儿红扑扑的。
在我和母亲说话的时候，梅子始终看着我，我知道她在观察我的反应，我却装着什么也不知道。她默默地看了我许久，一句话也没说，我却不敢看他的眼睛，怕看见里面有泪水。过了不久，梅子站起身来向母亲告辞，我这才仿佛发现有她这个人似的，想挽留她，却又觉得太虚伪，便只是不知所措的看着她，一句话也没有。母亲用眼瞪着我，暗示我送梅子，我这才恍然大悟对她笑道：“我送送你吧！”
“梅子，那封信……”我终于开口道。
“不说了，我明白……”梅子轻声打断我的话，又沉默半响，这才抬起头来：“我……该走了！”
在她一扭头的瞬间，我看见她的眼睛里晶亮的东西一闪——呵，梅子——我想拉住她，她却快步跑开了，只留下我站在那儿呆呆地看着她从路灯的银白的光辉中消逝到黑幕里……
这是八年前我和梅子见的最后一面。两年后，我听到一位同学说梅子和一个有钱的瘸子相好了，我当时听了只觉心中一咯噔，但并没有在意。过了不久我又听另一位同学说梅子在和一个餐馆老板相好，我听了这话便满心不舒服起来：梅子这是怎么了？她这样会毁了自己的。几次同学会都没有看见梅子，看见了我一定好好劝劝她。在一次同学会上，我终于听一位好友告诉了我一个吓人的消息：
“你和梅子以前很要好，梅子的事你听说了没有？”他把我拽到一边，悄声问我道。
“没……没有呵！”看到他说话的样子，我的心剧跳起来，结结巴巴地回答道。
“嗬，这样的事居然没听说，都快轰动半个地球了……”
他原原本本告诉了我事情经过。前不久，梅子到医院看病，医生诊断说是妊娠反应不良，需要住院，这可把梅子吓坏了，她赶紧打电话告诉了哪个有钱的瘸子，叫他马上过来商量商量。梅子住院期间，她大哥知道了这件事，暴怒之中不问青红皂白跑去把那个餐馆老板一顿臭骂，命令他马上到医院护理梅子。那个餐馆老板垂头丧气地到了医院，推开病房一看，瘸子正坐在梅子的床头边上。结果可想而知，餐馆老板恼怒地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