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糖葫芦

冬天来了，还带来严寒的东风，呼呼地在这东北的小城转悠着，刮走了秋叶，带走了暖意，只留下透骨的凌冽。所以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们早早地都用形形色色的羽绒服把自己武装了起来。但这中间有一个人显然与众不同，人头攒动的闹市里你一眼就能把他挑出，只因他长年只穿一件手工的棉袄外加一件帆布蓝大褂，而且大褂缩水变短致使油黑的破袄霸气外漏，下身永远一条老黑色裤子，这种裤子的黑色好像刚从最古老的染缸里侵泡过似的，再加上一双橙黄色的大头皮鞋虎头虎脑地立在坚硬光滑的水泥地上，很像陈丹青描摹的一幅油彩画。刚才说到这个人就是卖冰糖葫芦的李老汉，他虽也有裳裹身、有室可居，但衣薄屋陋更感体愈寒，六七十的年岁还站在广场里经营着小本生意，卖着他最爱吃的冰糖葫芦。
《一》
一天的上午，日子依旧重复昨天的样子，好像阳光还在散发昨日的余热，一切都是平平淡淡的，这种日复一日的生活几乎找不到任何变化，假如今天有一人和往日走了不一样的路，穿了不一样的鞋就会很快被人们发现，因为这和往日比较变化太大了。不信！你看看吧！先前热闹的广场上还是充满川流不息的人群，每个人都和昨天一样的表情、一样的装束、一样的步调和姿态。李老汉还是推着那辆破旧的黑色的凤凰牌自行车，这辆破的快要成为老古董的自行车上固定一个长竹竿，包扎上泡沫，上面插满红溜溜的冰糖葫芦。老汉站在广场上憋足了劲喊道：“冰糖葫芦——耶——又酸又甜的冰糖葫芦——”一声蕴含了历史腔调的嗓音响彻广场，如岁月的牧歌嘹亮在空旷寂寥的原野，高亢的力道可以惊起沉睡的寒鸦却吸引不了广场上过往的人群，因为这种叫卖对他们来说就像呼吸的空气一样常见。别看绝大部分人对李老汉的冰糖葫芦无人问津，但这种小本生意还是有它固定的消费人群的，活蹦乱跳的儿童和爱情甜蜜的恋人是李老汉常客，这就使他家里的生活得到很大的改观。他现在正在筹划等将来攒到钱，置办一辆摩托三轮车也用精致的玻璃罩装修一下进行大规模地贩卖冰糖葫芦，最好也买上一个声音好个头大的音响，天天播放那首好听的歌曲——《冰糖葫芦》，到那时自己真是咸鱼翻身，也光宗耀祖一回！正当李老汉想入非非时，只听到广场那边的大路上有人高声喝斥道：“让开一点！让开一点！有大领导来慰问群众！”
广场上热闹的人群里有人小声说道，“大领导怎么有空来视察工作了！天天和小蜜交流就够忙了。”
“嘘！现在都打亲民牌，你还不知道吗？”
“不知这次多大的领导？”
“嗯——看这架势应该小不了！”
李老汉看到往日里行色匆匆的人们都向前边的马路涌去，心想把自己的冰糖葫芦拉到那边应该好卖些，毕竟那边人比较多嘛！就兴致勃勃地推着自行车迈着大踏步走到前边的人墙。
“往后靠！往后靠点！不许穿过警戒线！都听到没有？”，保卫人员的声音在人群里此起彼伏。
这个城市往日的平静被打破了，人们终于盼到有新鲜的事情发生了，而且此次还是这么大的场面，绝对够一段时间茶余饭后的谈资。马路上只有寥寥的几个行车穿过，广场上空无一人，但马路边上确是人山人海，人都把马路围了起来，形成一个巨大的厚厚的人墙，密不透风，还人声鼎沸。从远处看，那可真叫一个壮观！数不清的人头里一个一个的脑袋上都镶嵌着一双双好奇的眼睛，并且人群不停地议论就像一群活蹦乱跳的小鸭子刚从笼子里跑出来。
几辆警车开过之后，一辆金米色的碧莲车缓缓停下来。
“大家肃静点！来了！来了！”人群里有人小声说道。
从车里下来几个领导，个个都腆着大肚子以缓慢而悠然的姿态向人群这边姗姗走来。
“哦！是市长！在电视上见过！”人群里有人说。
李老汉站在稍微高一点的台阶，远远就看见几个大领导向这边走来。他感觉几个领导好像都在望自己似的，并且几个领导交头接耳还在讨论着什么的。李老汉有点紧张，自己被这么多领导关注还是人生头一遭。接着领导们和群众打成了一片相互寒暄问候，关键是还调研了一翻之后才上车离去。人群里兴奋了一阵也渐渐散去，厚重坚固的人墙像溶解的大糖块一样慢慢消失。广场又恢复了它往日的次序，每个人又各忙各的事情。李老汉抬头望了望天空，天空碧蓝的色彩和蓝晶的玻璃相差无几，那朵朵的白云飘逸如洁白的棉絮飞荡在辽阔的天上。李老汉想了想未来巨大的梦乡，脸上洋溢的笑容把眼睛都眯成一条缝，眼角堆满幸福的皱纹，他又大声地吆喝，“冰糖葫芦——耶——又酸又甜的冰糖葫芦——”
李老汉的话音刚落，几辆城管执法车就冲了过来，一群足足有几十人的城管从车里下来就把他团团围住，一个领头的城管大声呵斥说：“死老汉！谁让你在这违法经营的！”
李老汉本想辩驳几句，但他的自行车和冰糖葫芦就被几个城管抢走往执法车上抬，他一把抓住自行车的前杠，一双枯瘦的手死死攥住不肯放手。城管还继续地用力地向前拖拉，李老汉被拽倒在冰凉的地上像一个破旧的拖把一样被城管强力抽拉着，边滚边凄惨喊叫求饶。从李老汉的身后又窜出几个城管拉住李老汉的双脚，此刻两拨城管都虎视眈眈的形成惊心动魄的拉锯之势。
人们发现这个场景又从四面八方凑过来观看这一场由多人演出的大戏。人山人海的广场上，不论李老汉怎么挣扎乞求都无济于事，最后他的全部家当还是被全部带走了，城管们匆忙地跳上车浩浩荡荡地远去了。他浑身上下都沾满灰尘，一个人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并不断地用露出棉花的袄袖擦拭眼泪。此刻寒风又凌冽吹起，根本不顾李老汉心中天大的委屈，把丢弃的白色塑料编织袋吹的漫天起舞。
《二》
一段时间以来李老汉天天都在家里面对冰糖葫芦模型发呆，他不打算再干卖冰糖葫芦了，也就把当初那个伟大的梦想放弃了，只是偶尔会在无所事事的夜晚偷偷地想起，但一旦有那个念头就会很快被他打消。不过后来他那个不争气的儿子天天赌博没钱了都会向李老汉索要，他就偷偷摸摸地重操旧业又卖起了又酸又甜的冰糖葫芦。
一日天高云淡，李老汉还在原来的广场上卖起了冰糖葫芦，不一时又听到广场那边的大路上有人高声喝斥道：“让开一点！让开一点！有大领导来慰问群众！”
广场上很快又聚集了热闹的人群。
又有人小声说道，“大领导怎么又来视察工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