鹭鸶

小孩嘴里叼根烟，也没点，趴在台球案子上，眼神仿若鹰眼，打了一杆台球，只听清脆的一声，像一粒石子嗖地投入平静的水面。声音美妙，可台球没进球洞。
小孩今晚好像心神不定，心里面有蚂蚁在往上爬。已经输了四把了，兜里只装了三块钱，一局五毛，两块钱一会儿，从自己口袋里，还没暖热，就转移了阵地。
小孩十七岁就不上学了。在家呆了小半年。夏天来了，便像知了脱了壳，一夜间爬上树上，开始吱吱鸣叫。小孩晚上一玩，就是一宿，台球案上一个昏黄的40瓦的小灯泡，把他瘦麻杆的身影，反复地叠加，变形。
小孩小圆镜子的脸长的很文静，单眼皮；头发不长，也不是矗立的寸发，是摩丝抿得湿漉漉的紧帖头皮的那种发型。上身一件白色T恤，下面一条宽档的松紧绳短裤，脚下一双夹着大脚趾缝的拖鞋，两条腿真是细长，远望背影像一只悠闲踱步的鹭鸶。
小孩出来的时候，洗了澡，T恤衫领口里挫得一片红红的肉皮，两只细藤条的长胳膊，肌肉细腻白净。这孩子，是一个爱干净的孩子，一点灰，假如沾到白T恤衫上和肉皮上，就会咧嘴，想方设法用食指弹掉。
小孩从口袋里摸出一块没表带的电子表，一看，8点40，慌了神。他今晚要有任务。他要去会一会刘艳慧。她九点钟下晚自习，9点5分刚好走到夜市一条街的十字路口。
刘艳慧原来跟小孩家是一个家属院的，早几年前搬走了。
小孩有一晚，从夜市一家游戏厅出来，恰好遇上了刘艳慧，两人那么一次相遇，把小孩给惊着了。他看见她，一张光洁的脸，在柔和的路灯映照下，绽放女儿样的笑，自年轻生命里焕发的甜蜜的笑。就像水中涟漪，层层迭迭地在小孩心湖荡漾。
这孩子被这朵笑给迷住了。有了几个星期了。他假如不见上一眼，一口饭吃下去，食不知味。假如瞄上那么一眼，他会临睡觉前，像捧一个烧红薯似的炽热地品味。
每到这个时候，小孩不论正干什么，立马放下手中的玩艺，慌不择路地向这个路口颠过来。
小孩跑了半路，起风了，路边一个广告牌给风掀翻了，不远处夜市一个地摊的塑料蓬，被风戏弄得空中舞蹈。一大片压城的乌云被狂风翻卷而来。要下雨了。这是小孩无法预知的。
小孩没掉回头，往台球案方向跑，那儿肯定能避会儿雨，可小孩心里咂模，有五天没见那新鲜的水洗一般的笑了，假如今天再无果而返，就是第六天。于是，小孩冒着豆子大雨点，顶着满头豆子朝夜市路口而奔。
他的两条鹭鸶腿，长长饱满的小腿肚，在马路边交错白白地晃动。
一辆自胡同斜插而来的小轿车，好像喝了错药，只把小孩两条白净的，没一丝疤痕的细腻肌肉的鹭鸶腿，风卷残云地碾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