蜂之死

我累了，是该休息了。
我带着周身的疲惫，降落在一处陌生的地方。这里没有山水也没有花草，我甚至嗅不到一丝大自然的味道。在我脚下的不是松软的泥土也不是飘香的花瓣，而是冰冷而坚硬的不明物。这里的一切之于我，都前所未见。仿佛我只是天涯的一缕浮云，偶尔投影到海角的波心。
还好，我依然能够看到一片湛蓝的天空，就在我的左边。这让我感到舒心，感到自己真实地存在而并未被世界遗弃。
我抬头望天。发现天空和以往有所不同：一个偌大的绿色框架把天空包围得方方正正严严实实，一些蜿蜒的水迹交错其中。于是我知道了：无限的天空也有被束缚的时候，它曾为此而泪流满面。
我整理了一下粘上触须的尘垢。我想我应该暂时忘却天空的往事，充分享受一下如今格外明媚的阳光。
阳光自作主张地把我的影子拉长，使我的体型相形见绌。幸亏它再大也只是我的影子，或者说是我的傀儡。我稍微地舒展一下翅膀，它便理所当然地动了起来。
顺着影子的方向，我才洞察到一直在我右边的庞然大物。那是个人。对，人，那种被天空唾弃而完全丧失自由的生物。
我发现人在死死地盯着我看，一脸木然。我知道，人的目光里充满的一定是羡慕和渴盼。我摇了摇头，轻轻地叹了口气，然后扇动起翅膀，准备在人的眼前自豪且自由地投向天空的怀抱……
“砰”的一声，我随即眼前一黑，掉落在冰冷的不明物上。
“这是怎么回事？”我在心里暗忖。
我翻了个身，发现人仍在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双眉间架起了一个立体的褶皱，在阳光的修饰下异常突出。
“可怜的人啊，我知道你的愁苦和郁闷，但你真的要让我也得不到你无法得到的自由吗？”我已经知道，刚才是人的有意阻挠。
我望向挤进框架的天空，感到它离我有些远了。我重新扇动起翅膀，准备在人的目送下试着接近天空的怀抱……
又是“砰”的一声，我随即眼前一黑，掉落在坚硬的不明物上。
“难道你还不明白吗？”我心中有些困惑。
我又翻了个身，发现人摇了摇头，轻轻地叹了口气，脸上多了一些困惑。
“你应该明白，你永远也无法在天空中自由飞翔，不要再花时间去幻想了。这样做于你何用呢？”我开始对人产生一丝怜悯。
我望向满脸泪痕的天空，感到它和我之间出现了一层无形的隔膜。但我还是相信人终究会想明白。我再次扇动起翅膀，准备躲开人的目光祈求去追逐天空的怀抱……
还是“砰”的一声，我随即眼前一黑，掉落在冰冷而坚硬的不明物上。
“为什么你还不肯放手？”我心中有些哀伤。
我再次翻了个身，发现人已不再看我，而在用手撑着额头，一脸哀伤。
“别再那么执着了，有些事情早已注定，苦苦挣扎只会让自己痛苦难堪。”我的心在流泪，只希望人真能听到我的劝告。
我继而转向遥远的天空，此刻的我已分不清那片曾经让我自由拥抱的天空是真是梦。我只觉得脑袋有些胀痛……但我不能放弃！我必须竭尽全力去争取本该属于我的自由，失去自由我将一无所有！
于是我还是股足了勇气和信心，扇动起疲惫的翅膀，义无返顾地寻找天空的怀抱……
我一次又一次地用脑袋在无形的隔膜上敲击出镇魂的声响；我一次又一次地翻倒在冰冷而坚硬的不明物上；我一次又一次地收拾起凌乱的勇气和信心以及所有困惑、怜悯、哀伤的情绪重新扇动起翅膀；我一次又一次地劝告人：“不要妄图太多，真真切切地做回人吧！”；我一次又一次地反问自己：是否该把带毒的尾针留在人的皮肤上从而让自己最后一次拥有短暂的自由呢？……
我悲痛万分，为了一片渐行渐远的天空，也为了一个过分执着的人。我想我是不会发出攻击的，因为我知道，人一直都悲痛万分……
……
我终于放弃了，彻底地倒在冰冷而坚硬的不明物上。
我用尽最后的力气把身体蜷缩，试图隐藏所有的关节，尽管我知道，蚁群会如愿以偿地掏空我的内脏，和灵魂……
我还是望了人一眼，竟发现人又重新把目光死死地投到我身上，脸上恢复了木然。我知道，我相信我肯定知道，人终于在我即将逝去的生命中找到了放手的理由。
然而，在我完全失去意识之前，我看到人站了起来，轻易地把包围天空的绿色框架和天空的泪痕祛除，然后我感到有一道力，把我投向天空的怀抱……
“原来，原来，我所知道的仅仅是：我累了，是该……”